「……是說給你他媽的聽的,而不是意識形態破壞活動!你們他媽的…習慣了這一套:只要誰的意見跟你們不一致,馬上就是什麼意識形態破壞活動!!」
這種強盜式的厚顏無恥、下流動作和謾罵的髒話使魯薩諾夫受到極大的震動和侮辱,他氣急敗壞,力圖把滑下來的眼鏡戴好。而科斯托格洛托夫則朝着整個病房,甚至朝着走廊吼叫(以致連早妞也探頭進來看看):
「你們幹嗎老是像巫醫唸咒似地念叨『社會根源,社會根源』?你們知道
20年代人們是怎麼說嗎?『把您手Y的去黃伸出來瞻準!』而你們的手為什麼那麼蒼白和腫胖?」
「我做過工,我幹過活!」魯薩諾夫喊道,但他看不清那個侮辱他的人,因為老是不能把眼鏡架好。
「這我相信!’科斯托格洛托夫以厭惡的口吻瓮聲瓮氣地說。“我相信!您在一次星期六義務勞動時甚至還親自抬過一根木頭呢,只是您站在中間罷了!而我可能屬於商人的兒子,是第三等級,可是我一輩子都拚命地幹活,瞧瞧我手上的老繭!難道我還是資產階級?難道我從父親那裡繼承的是另一種紅血球?是另一種白血球?這就是為什麼我說,您的觀點不是階級觀點,而是種族觀點。您是種族主義者!」
受到侮辱和委屈的魯薩諾夫尖聲高叫;感到氣憤的瓦季姆匆匆地說著什麼,但沒有站起來;哲學家帶著責備的神態直搖那頭髮梳得十分精心的大腦袋,可他那微弱的聲音誰還能聽得見!
不過,這位哲學家緊湊到科斯托格洛托夫跟前,趁他換氣的機會向他嘶啞地說:
「您可知道『世代相傳的無產者』這一說法?」
「哪怕他祖宗十代都是無產者,而他本人不幹活,也算不上無產者廣科斯托格洛托夫激憤了起來。“他是寄生蟲,而不是無產者!他成天戰戰兢兢,一心想的是特種退休金,我聽說過!」看到魯薩諾夫瞠目結舌,奧列格更是步步緊逼他:「您愛的不是祖國,而是退休金!而且希望早日到手,
45歲就退休!可我呢,在沃羅漢口城下負過傷,如今除了一雙打補丁的靴子什麼也沒有,但我愛祖國!就說這兩個月吧,儘管因病假拿不到一個子兒的工資,可我還是愛我的祖國!」
他揮動兩隻長胳膊,几乎碰到魯薩諾夫。他驟然怒不可遏,加人到這場激烈的爭論中去,就像從前在監獄裡參加那幾十次爭論一樣,此時也還記得當初所聽到的話語和論點,也許說的人已不在世上。在火頭上他甚至發生了想像中的移位,把這間塞滿了床鋪和病人的窄小而又窒悶的病房當成了牢房,因此他才信口罵娘,還作好了準備,在必要的時候動手打架。
魯薩諾夫感覺到這一點,知道科斯托格洛托夫此時是惹不得的,打個耳刮子也是一抬手的事兒,因此在他的盛怒和壓力之下低頭不語。但魯薩諾夫的一雙眼睛氣得要冒火星。
「可我不需要退休金!」科斯托格洛托夫無所顧忌地喊道。「我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並以此為榮!我什麼也不追求!我也不想要什麼高工資,我蔑視那玩意兒!」
「噓!噓!」哲學家在制止他。「社會主義規定了工資有差別的制度。」
「去你們的什麼工資差別!」科斯托格洛托夫狂怒起來。「難道在通向共產主義的過程中,一部分人對另一部分人的特權就應該越來越擴大?這就是說,為了使人人平等而首先應當不平等?這是辯證法,是嗎?」
他大喊大叫,但叫嚷引起他胃的上都疼痛,這就抑制了他的聲音。
瓦季姆幾次試圖干預,然而科斯托格洛托夫卻從什麼地方找出愈來愈多的論點,像擊木遊戲的木棒似的接連拋來,速度之快使瓦季姆來不及招架。
「奧列格廣他企圖讓他住口。“奧列格!批評一個剛剛處在形成過程中的社會是最容易不過的。但不要忘記,這個社會才
40歲,甚至還不到。」
「我的年紀也沒超過它!“科斯托格洛托夫迅速作出反應。“而且將永遠比它小!莫非因此我就該一輩子不開口?」
哲學家打了一個手勢讓他稍停,併為自己喉嚨有病請求原諒,接着便聲音嘶啞地講了一些關於醫院裡刷地板的和領導衛生事業的人對社會作出的貢獻不同的道理。
對此,科斯托格絡托夫本來也想胡亂地叫嚷一通,但是被大家遺忘了的舒盧賓突然從老遠的門旁角落裡走過來。他笨拙地挪動着兩腿蹣跚地挨近他們,還是那麼邋里邋遢,病號長衫拖拉著,彷彿半夜被突然叫醒似的。大夥見了都一愣。他卻站到了哲學家面前,舉起一個指頭,在一片肅靜中問:
「《四月提綱》許了什麼願,您還記得嗎?州衛生局長的所得,不應當比那個內利妞的工資高。」
於是他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角落裡去。
「哈哈!哈哈!」科斯托格洛托夫得到這意外的支持,十分高興,老頭兒真是幫了他的大忙!
魯薩諾夫坐下來轉過身去,他再也無法看到科斯托格洛托夫。而對於角落裡那只令人反感的貓頭鷹,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一開始就不喜歡他,此人說不出任何中聽的話,居然把州衛生局長同擦洗地板的女工扯在一起拉平工資!
大家立刻散去,科斯托格洛托夫也失去了繼續辯論的對象。
這時,一直躺着沒起床的瓦季姆向他招手示意。讓他過去坐在床沿上,開始心平氣和地向他解釋:
「奧列格,您使用的尺度有問題。您的錯誤在於把現實同未來的理想混為一談,你應當把今天同
1917年以前俄國歷史上的那些瘡瘦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