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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家能奪舍,道家能換形,奪舍者托孕婦而轉生,換形者血氣已衰,大丹未就,則借一壯盛之軀與之互易也。狐亦能之。族兄次辰云:有張仲深者,與狐友,偶問其修道之術,狐言初煉幻形,道漸深則煉蛻形,蛻形之後,則可以換形。凡人痴者忽黠,黠者忽顛,與初不學仙,而忽好服餌導引,人怪其性情變常,不知皆魂氣已離,狐附其體而生也。
然既換人形,即歸人道,不復能幻化飛騰,由是而精進,則與人之修仙同,其證果較易,或聲色貨利,嗜欲牽纏,則與人之惑溺同。其墮輪迴亦易。故非道力堅定,多不敢輕涉世緣,恐浸淫而不自覺也。其言似亦近理,然則人欲之險,其可畏也哉。
●朱介如言,嘗因中暑眩瞀,覺忽至曠野中,涼風颯然,意甚爽適,然四顧無行,跡莫知所向,遙見數十人前行,姑往隨之。至一公署,亦姑隨入,見殿閣宏敞,左右皆長廊,吏役奔走如大官將坐衙狀。中一吏突握其手曰:君何到此?視之,乃亡友張恆照。悟為冥司,因告以失路狀,張曰:生魂誤至,往往有此,王見之亦不罪,然未免多一詰問,不如且坐我廊屋,俟放衙,送君返,我亦欲略問家事也。
入坐未幾,王已升座,自窗隙竊窺,見同來數十人,以次庭訊,語不甚了了,惟一人昂首爭辯,似不服罪,王舉袂一揮,殿左忽現大圓鏡,圍約丈餘,鏡中現一女子反縛受鞭像,俄似電光一瞥,又現一女子忍淚橫陳像,其人叩顙曰:伏矣。即曳去。良久放衙,張就問子孫近狀,朱略道一二,張揮手曰:勿再言,徒亂人意。因問頃所見者業鏡耶?曰:是也。
問影必肖形,今無形而現影,何也?曰:人鏡照形,神鏡照心,人作一事,心皆自知,既已自知,即心有此事,心有此事,即心有此事之象,故一照而畢現也。若無心作過,本不自知,則照亦不見,心無是事,即無是象耳。冥司斷獄,惟以有心無心別善惡,君其識之。又問神鏡何以能照心,曰:心不可見,緣物以形,體魂已離,存者性靈,神識不滅,如燈熒熒,外光無翳,內光虛明,內外瑩澈,故纖芥必呈也。
語訖,遽曳之行,覺此身忽高忽下,如隨風敗籜,倏然驚醒,則已臥榻上矣。此事在甲子七月,怪其鄉試後期至,乃具道之。
●東光馬節婦,余妻黨也,年未二十而寡,無翁姑兄弟,亦無子女,艱難困苦,坐臥一破屋中,以浣濯縫紉自給。至鬻釜以易粟,而拾破瓦盆以代釜,年八十餘乃終。余嘗序馬氏家乘,然其夫之名字,與母之族氏,則忘之久矣。相傳其十一二,時隨母至外家,故有狐,夜擲瓦石擊其窗,聞屋上厲聲曰:此有貴人,汝輩勿取死。
然竟以民婦終。殆孟子所謂天爵歟?先師李又聃先生與同裡,嘗為作詩曰:早歲吟黃鵠,顛連四十春,懷貞心比鐵,完節鬢如銀,慷慨期千古,凋零剩一身,幾番經坎坷,此念未緇磷。(即婦初寡時,尚存田數畝,有欲迫之嫁者,侵凌至盡)震撼驚風雨,扌為呵賴鬼神,(一歲霖雨經旬,鄰屋新造者皆圮,節婦一破屋,支柱欹斜得無恙)天原常佑善,人竟不憐貧,稍覺親朋少,羞為乞索頻,一家徒四壁,九食度三旬,絶粒腸空轉,傭針手盡皴,有薪皆掃葉,無甑可生塵,黧面真如鵠,懸衣半似鶉,遮門才破薦(屋扉破碎不能葺,以破薦代扉者十餘年),藉草是華茵,祗自甘饑凍,翻嫌話苦辛,偷兒嗤餓鬼(夜有盜過節婦屋上,節婦呼問,盜大笑曰:吾何至進妝餓鬼家),女伴笑痴人(有同巷貧婦再醮富室,歸寧時華服,過節婦曰:看我享用,汝豈非大痴也),生死心無改,存亡理亦均,喧闐憑燕雀,堅勁自松筠,伊我欽賢淑,多年共裡砢,不辭歌詠拙,取表性情真,公議存鄉校,廷評待史臣,他時邀紫誥,光映九河濱。蓋先生壬申公車,主余家時所作。
故僅雲顛連四十春。詩格絶類香山,敬錄于此,一以昭節婦之賢,一以存先師之遺墨也。後外舅周籙馬公見此詩,遂割腴田三百畝,為節婦立嗣,且為請旌,或亦諷諭之力歟。
●余從軍西域時,草奏草檄,日不暇給,遂不復吟詠,或得一聯一句,亦境過輒忘。烏魯木齊雜詩百六十首,皆歸途追憶而成,非當日作也。一日功加毛副戎,自述生平,悵懷今昔,偶為賦一絶句,曰:雄心老去漸頽唐,醉臥將軍古戰場,半夜醒來吹鐵笛,滿天明月滿林霜。毛不解詩,余亦不復存稿。
後同年楊君逢元過訪,偶話及之。不知何日楊君登城北關帝祠樓,戲書於壁,不署姓名。適有道士經過,遂傳為仙筆,余畏人乞詩,楊君畏人乞書,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能詩不能書,楊君能書不能詩,亦遂不疑及,竟幾于流為丹青,迨余辛卯還京祖餞,於是始對眾言之,乃爽然若失。昔南宋閩人林外題詞于西湖,誤傳仙筆,元王黃華詩刻於山西者,後摹刻於滇南,亦誤傳仙筆,然則諸書所謂仙詩者,此類多矣。
●圖裕齋前輩言,有選人遊釣魚台,時西頂社會,游女如織,薄暮車馬漸稀,一女子左抱小兒,右持鞀鼓,裊裊來。見選人,舉鞀一搖,選人一笑,女子亦一笑。選人故狡黠,揣女子裝束類貴家,而抱子獨行,又似村婦,蹤跡詭異,疑為狐魅,因逐之絮談,女子微露夫亡之幼意,選人笑語之曰:毋多言,我知爾,亦不懼爾,然我貧,聞爾輩能致財,若能贍我,我即從爾去。女子亦笑曰:然則同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