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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其姓名裡貫,堅不肯言,惟曰:事已至此,何必更為前世辱。遂不窮究。初不肯與仆同寢,後無詞可拒,乃曲從,然每一薦枕,輒飲泣至曉。或竊聞其自語曰:讀書二十年,作官三十餘年,乃忍恥受奴子辱耶?其夫又嘗聞囈語曰:積金徒供兒輩樂,多亦何為。
呼醒問之,則曰未言,知其深諱,亦姑置之。長公惡言神怪事,禁家人勿傳,故事不甚彰。然亦頗有知之者,越三載余,終鬱鬱病死,訖不知其為誰也。
●先師裘文達公言,有郭生剛直負氣,偶中秋燕集,與朋友論鬼神,自雲不畏,眾請宿某凶宅以驗之,郭慨然仗劍往。宅約數十間,秋草滿庭,荒蕪蒙翳,扃戶獨坐,寂無見聞。四鼓後,有人當戶立,郭奮劍欲起,其人揮袖一拂,覺口噤體僵,有如夢魘,然心目仍了了,其人磬折致詞曰:君固豪士,為人所激因至此。好勝者常情,亦不怪君,既蒙枉顧,本應稍盡賓主意,然今日佳節,眷屬皆出賞月,禮別內外,實不欲公見,公又夜深無所歸,今籌一策,擬請君入甕,幸君勿嗔,觴酒豆肉,聊以破悶,亦幸勿見棄。
遂有數人舁郭置大荷缸中,上覆方桌,壓以巨石。俄隔缸笑語雜盢,約男婦數十,呼酒行炙,一一可辨,忽覺酒香觸鼻,暗中摸索,有壺一杯一小盤四,橫閣象箸二,方苦饑渴,且姑飲啖。復有數童子繞缸唱艷歌,有人扣缸語曰:主人命娛賓也,亦靡靡可聽。良久又扣缸語曰:郭君勿罪,大眾皆醉,不能舉巨石,君且姑耐,貴友行至矣。
語訖遂寂,次日,眾見門不啟,疑有變,逾垣而入,郭聞人聲,在缸內大號,眾竭力移石,乃闖然出,述所見聞,莫不拊掌。視缸中器具,似皆己物,還家訊問,則昨夕家燕,並酒餚失之,方詬誶大索也。此魅可雲狡獪矣。然聞之,使人笑不使人怒,當出瓮時,雖郭生亦自啞然也。
真惡作劇哉。余容若曰:是猶玩弄為戲也,曩客秦隴間,聞有少年,隨塾師讀書山寺,相傳寺樓有魅,時出媚人,私念狐女必絶艷,每夕詣樓外禱以媟詞,冀有所遇。一夜徘徊樹下,見小鬟招手,心知狐女至,躍然相就。小鬟悄語曰:君是解人,不煩絮說,娘子甚悅君,然此何等事,乃公然致祝,主人怒君甚,以君貴人,不敢祟,惟約束娘子頗嚴,今夜幸他出,娘子使來私招君,君宜速往。
少年隨之行,覺深閨曲硜,都非寺內舊門徑,至一房,朱眔半開,雖無燈,隱隱見床帳,小鬟曰:娘子初會,覺靦腆,已臥帳內,君第解衣,徑登榻,無出一言,恐他婢聞也。語訖徑去,少年喜不自禁,遽揭其被,擁于懷而接唇,忽其人驚起大呼。卻立愕視,則室廬皆不見,乃塾師睡檐下乘涼也,塾師怒,大施夏楚,不得已吐實,竟遭斥逐。此乃真惡作劇矣。
文達公曰:郭生恃客氣,故僅為魅侮;此生懷邪心,故竟為魅陷。二生各自取耳,豈魅有善惡哉。
●李村有農家婦,每早晚出饁,輒見女子隨左右,問同行者則不見,意大恐怖,後乃漸隨至家,然恆在院中,或在牆隅,不入寢室。婦逼視即卻走,婦返即仍前,知為冤對,因遙問之。女子曰:汝前生與我皆貴家妾,汝妒我寵,以姦盜誣我,致幽死,今來取償。詎汝今生事姑孝,恆為善神所護,我不能近,故日日相隨,揆度事勢,萬萬無可相報理,汝倘作道場度我,我得轉輪,即亦解冤矣。
婦辭以貧女子,曰:汝貧非虛語,能發唸誦佛號萬聲,亦可度我。問此安得能度鬼,曰:常人誦佛號,佛不聞也。特唸唸如對佛,自攝此心而已。若忠臣孝子,誠感神明,一誦佛號,則聲聞三界,故其力與經懺等。
汝是孝婦,知必應也。婦如所說,發念持誦,每誦一聲,則見女子一拜,至滿萬聲,女子不見矣。此事故老時說之,知篤志事親,勝信心禮佛。
●又聞窪東有劉某者,母愛其幼弟,劉愛弟更甚于母,弟嬰痼疾,母憂之廢寢食,劉經營療治,至鬻其子供醫藥,嘗語妻曰:弟不救,則母可慮,毋寧我死耳。妻感之,鬻及硃衣,無怨言。弟病篤,劉夫婦晝夜泣守,有丐者,夜棲土神祠,聞鬼語曰:劉某夫婦輪守其弟,神光照爍,猝不能入,有違冥限,奈何?土神曰:兵家聲東而擊西,汝知之乎?次日,其母灶下卒中惡,夫婦奔視,母蘇而弟已絶矣。蓋鬼以計取之也。
後夫婦並年八十餘乃卒,奴子劉琪之女,嫁于窪東,言聞諸故老,曰:劉自奉母以外,諸事蠢蠢如一牛,有告以某忤其母者,劉掉頭曰:世寧有是人,人寧有是事,汝毋造言!其痴多類此,傳以為笑,不知乃天性純摯,直以盡孝為自然,故有是疑耳!元人王彥章墓詩曰:誰信人間有馮道,即此意矣。
●景少司馬介茲,官翰林時,齋宿清秘堂——此因乾隆甲子,禦題集賢清秘額,因相沿稱之,實無此堂名。積雨初晴,微月未上,獨坐廊下,聞瀛洲亭中語曰:今日樓上看西山,知杜紫微雨余山態活句,真神來之筆。一人曰:此句佳在活字,又佳在態字烘出活字,若作山色、山翠,則興象俱減矣。疑為博晰之等尚未睡,納涼池上,呼之不應,推戶視之,闃無人跡。
次日以告晰之,晰之笑曰:翰林院鬼,故應作是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