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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 121 / 188
古典散文類 / 紀曉嵐 / 本書目錄
  

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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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拒不肯,則婢媼合手抱持,解衣縛臂置榻上,大呼無應者,遂受其污。天欲明,主人以二物置頸旁,屋宇頓失,身已臥沙石上矣。視頸旁物,乃銀二鋌,各鎸重五十兩,其年號則崇禎,其縣名則榆次,土蝕黑黯,真百年以外鑄也。甲戒乙勿言,約均分,後違約,乙怒詬爭,其事乃泄。

甲夫婦雖堅不承,然詰銀所自,則雲拾得,又詰婦縛傷,則雲搔破,其詞閃爍,疑乙語未必誑也。令笑遣甲曰:于律得遺失物,當入官,姑念爾貧,可將去。又瞋視乙曰:爾所告如虛,則同拾得,當同送官,于爾無分。所告如實,則此為鬼以酬甲婦,于爾更無分,再多言,且笞爾。


  

並驅之出,以不理理之,可謂善矣。此與拾麥婦女事相類,一以巧誘,而以利移其心。一以強脅,而以利消其怒。其揣度人情,投其所好,伎倆亦略相等。

●金重牛魚,即瀋陽鱘鰉魚,今尚重之。又重天鵝,今則不重矣。遼重毗離,亦曰毗令邦,即宣化黃鼠,明人尚重之,今亦不重矣。明重消熊棧鹿,棧鹿當是以棧飼養,今尚重之,消熊則不知為何物,雖極富貴家,問此名亦云未睹。

蓋物之輕重,各以其時之好尚,無定准也。記余幼時,人參珊瑚青金石,價皆不貴,今則日昂;綠松石碧鴉犀,價皆至貴,今則日減;雲南翡翠玉,當時不以玉視之,不過如藍田乾黃,強名以玉耳,今則以為珍玩,價遠出真玉上矣。又灰鼠舊貴白,今貴黑,貂舊貴長毳,故曰豐貂,今貴短毳;銀鼠舊比灰鼠價略貴,遠不及天馬,今則貴幾如貂;珊瑚舊貴鮮紅如榴花,今則貴淡紅如櫻桃。且有以白類車渠為至貴者。

蓋相距五六十年,物價不同已如此,況隔越數百年乎?儒者讀周禮矯醬,竊竊疑之,由未達古今異尚耳。

●八珍惟熊掌鹿尾為常見,駝峰出塞外,已罕矰矣。此野駝之單峰,非常駝之雙峰也。猩唇則僅聞其名。乾隆乙未,閔撫軍少儀,矱余二枚,矲以錦函,似甚珍重,乃自額至頦,全剝而臘之,口鼻眉目,一一宛然,如戲場面具,不僅兩唇,庖人不能治,轉贈他友,其庖人亦未識。

又別贈人,不知轉落誰氏,迄未曉其烹飪法也。

●李又聃先生言,東光畢公,偶忘其名,官貴州通判時,運餉遇寇,血戰陣亡者也,嘗奉檄勘苗峒地界,土官盛宴款接,賓主各一磁蓋杯置面前,土官手捧啟視,則貯一蠱如蜈蚣蠕蠕旋動。譯者云:此蠱蘭,開則生,蘭謝則死,惟以蘭蕊為食,至不易得。今喜值蘭時,搜岩剔穴,得其二,故必獻生,表至敬也。旋以鹽末少許,灑杯中,覆之以蓋,須臾啟視,已化為水,湛然淨綠,瑩澈如琉璃,蘭氣撲鼻,用以代醯,香沁齒頰,半日後尚留餘味,惜未問其何名也。

●西域之果,蒲桃莫盛于土魯番,瓜莫盛于哈密。蒲桃京師貴綠者,取其色耳,實則綠色乃微熟,不能甚甘,漸熟則黃,再熟則紅,熟十分則紫,甘亦十分矣。此福松岩額駙——名福增格,怡府婿也,鎮闢展時為余言。瓜則充貢品者真出哈密,餽贈之瓜皆金塔寺產。

然貢品亦只熟至六分有奇,途間封閉包束,瓜氣自相鬱蒸,至京可熟至八分,如以熟八九分者貯運,則蒸而霉爛矣。余嘗問哈密國王蘇來滿——額敏和卓之子,京師園戶,以瓜子種植者,一年形味並存,二年味已改,惟形粗近,三年則形味俱變盡,豈地氣不同歟?蘇來滿曰:此地土暖泉甘而無雨,故瓜味濃厚。種于內地,固應少減,然亦養子不得法,如以今年瓜子明年種之,雖此地味亦不美,得氣薄也,其法當以灰培瓜子,貯于不濕不燥之空倉,三五年後乃可用。年愈久則愈佳,得氣足也。

若培至十四五年者,國王之圃乃有之,民間不能待,亦不能久而不壞也。其語似為近理,然其灰培之法,必有節度,亦必有宜忌,恐中國以意為之,亦未必能如所說。


  
●裘超然編修言,楊勤慤公年幼時,往來鄉塾,有綠衫女子,時乘牆缺窺之,或偶避入,亦必回眸一笑,若與目成,公始終不側視。一日拾塊擲公曰:如此妍皮,乃裹痴骨。公拱手對曰:鑽穴矴牆,實所不解,別覓不痴者何如。女子忽瞠目直視曰:汝狡黠如是,安能從爾索命乎?且待來生耳。

散髮吐舌而去,自此不復見矣。此足見立心端正,雖冤鬼亦無如何。又足見一代名臣,在童稚之年,已自樹立如此也。

●河間王仲穎先生,安溪李文貞公為先生改字曰仲退,然原字行已久,無人稱其改字也,名之鋭,李文貞公之高弟。經術湛深,而行誼方正,粹然古君子也。乙卯丙辰間,余隨姚安公在京師,先生猶官國子監助教,未能一見,至今悵然。相傳先生夜偶至邸後空院,拔所種菜菔下酒,似恍惚見人影,疑為盜,倏已不見,知為鬼魅,因以幽明異路之理,厲聲責之。

聞叢竹中人語曰:先生邃于易,一陰一陽,天之道也,人出以晝,鬼出以夜,是即幽明之分,人居無鬼之地,鬼居無人之地,是即異路焉耳。故天地間無處無人,亦無處無鬼,但不相干,即不妨並育。使鬼晝入先生室,先生責之是也。今時已深更,地為空隙,以鬼出之時,入鬼居之地,既不炳燭,又不揚聲,猝不及防,突然相遇,是先生犯鬼,非鬼犯先生,敬避似已足矣,先生何責之深乎?先生笑曰:汝詞直,姑置勿論。

自拔菜菔而返,後以語門人,門人謂鬼既能言,先生又不畏怖,何不叩其姓字,暫假詞色,問冥司之說,為妄為真,或亦格物之一道。先生曰:是又人與鬼狎矣,何幽明異路之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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