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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侄竹汀言,有農家婦少寡,矢志不嫁,養姑撫子有年矣。一日,華服少年從牆缺窺伺,以為過客誤入,詈之去。次日復來,念近村無此少年,土人亦無此華服,心知是魅,持梃驅逐,乃復拋擲磚石,損壞器物。自是日日來,登牆自道相悅意,婦無計,哭訴于社公祠,亦無驗。
越七八日,白晝晦冥,雷擊裂村南一古墓,魅乃絶,不知是狐是鬼也。以妖媚人,已干天律,況媚及柏舟之婦,其受殛也固宜。顧必遲久而後應,豈天人一理。事關殊死,亦待奏請而後刑,由社公輾轉上聞,稍稽時日乎?然匹婦一哭,遽達天聽,亦足見孝弟之通神明矣。
●滄州一帶海濱,煮鹽之地,謂之灶炮。袤延數百里,並斥鹵不可耕種。荒草粘天,略如塞外,故狼多窟穴于其中,捕之者掘地為阱,深數尺,廣三四尺,以板覆其上,中鑿圓孔如盂大,略如枷狀,人蹲阱中,攜犬子或豚子,擊使嗥叫,狼聞聲而至,必以足探孔中攫之,人即握其足立起,肩以歸。狼隔一板,爪牙無所施其利也。
然或遇其群行,則亦能搏噬,故見人則以喙據地嗥,眾狼畢集,若號令然。亦頗為行客道途患。有富室偶得二小狼,與家犬雜畜,亦與犬相安,稍長,亦頗馴,竟忘其為狼。一日,主人晝寢廳事,聞群犬嗚嗚作怒聲,驚起周視無一人,再就枕將寐,犬又如前,乃偽睡以俟,則二狼伺其未覺,將嚙其喉,犬阻之不使前也。
乃殺而取其革。此事從侄虞惇言,狼子野心,信不誣哉。然野心不過遁逸耳,陽為親昵,而陰懷不測,更不止於野心矣。獸不足道,此人何取而自貽患耶。
●田村一農婦,甚貞靜。一日饁餉,有書生遇于野,從乞瓶中水,婦不應,出金一錠投其袖,婦擲且詈。書生惶恐遁,晚告其夫物色之,無是人,疑其魅也。數日後,其夫外出,阻雨不得歸,魅乃幻其夫形,作冒雨歸者,入與寢處。
草草息燈,遽相媟戲,忽電光射窗,照見乃向書生,婦恚甚,爪敗其面,魅甫躍出窗,聞呦然一聲,莫知所往。次早夫歸,則門外一猴,腦裂死,如刃所中也。蓋妖之媚人,皆因其懷春而媾合,若本無是心,而乘其不意,變幻以敗其節,則罪當以與強污等。揆諸神理,自必不容。
而較前記竹汀所說事,其報更速。或社公權微不能立斷,此遇天神立殛之。抑彼尚未成,此則已玷,可以不請而誅歟。
●同年鄒道峰言,有韓生者,丁卯夏讀書山中,窗外為懸崖,崖下為澗,澗絶陡,兩岸雖近,然可望而不可至也。月明之夕,每見對岸有人影,雖知為鬼,度其不能越,亦不甚怖,久而見慣,試呼與語,亦響應,自言是墮澗鬼,在此待替。戲以余酒,憑窗灑澗內,鬼下就飲,亦極感謝,自此遂為談友,誦肄之暇,頗消岑寂。一日試問,人言鬼前知,吾今歲應舉,汝知我得失否。
鬼曰:神不檢籍,亦不能前知,何況于鬼?鬼但能以陽氣之盛衰,知人年運;以神光之明晦,知人邪正耳。若夫祿命,則冥官執役之鬼,或旁窺竊聽而知之;城市之鬼,或輾轉相傳而聞之,山野之鬼勿能也。城市之中,亦必捷巧之鬼乃聞之,鈍鬼亦勿能也。譬君靜坐此山,即官府之事不得知,況朝廷之機密乎?一夕聞隔澗呼曰:與君送喜。
頃城隍巡山,與社公相語,似言今科解元是君也,生亦竊自賀。及榜發,解元乃韓作霖,鬼但聞其姓同。其生太息曰:鄉中人傳官裡事,果若斯乎?
●王史亭編修言,有崔生者,以罪戍廣東,恐攜孥有意外,乃留其妻妾隻身行。到戍後,窮愁抑鬱,殊不自聊,且回思少婦登樓,彌增忉怛。偶遇一叟,自雲姓董,字無念,言頗契,愍其流落,延為子師,亦甚相得。一夕賓主夜酌,樓高月滿,忽動離懷,把酒倚欄,都忘酬酢。
叟笑曰:君其有雲鬟玉臂之感乎?托在契末,已早為經紀,但至否未可知,故先不奉告,旬月後當有耗耳。又半載,叟忽戒僮婢掃治別室,意甚匆遽,頃之,則三小肩輿至,妻妾及一婢揭簾出矣。驚喜怪問,皆曰:得君信相迓,囑隨某官眷屬至,急不能久待,故草草來,家事托幾房幾兄代治,約歲得租米,歲歲鬻金寄至矣。問婢何來,曰:即某官之媵,嫡不能容,以賤價就舟中鬻得也。
生感激拜叟,至于涕零,從此完聚成家,無復故園之夢。越數月,叟謂生曰:此婢中途邂逅,患難相從,當亦是有緣,似當共侍巾櫛,無獨使向隅也。又數載遇赦得歸,生喜躍不能寢,而妻妾及婢俱慘慘有離別之色。生慰之曰:爾輩念主人恩耶?倘不死,會有日相報耳。
皆不答,惟趣為生治裝。瀕行,翁治酒作餞,並呼三女出曰:今日事須明言矣。因拱手對生曰:老夫地仙也,過去生中,與君為同官,歿後君百計營求,歸吾妻子,恆耿耿不忘,今君別鶴離鸞,自合為君料理,但山川綿邈,二孱弱女子,何以能來,因攝招花妖先至君家中半年,窺尊室容貌語言,摹擬具似,並刺知家中舊事,便君有證不疑,渠本三姊妹,故多增一婢耳,渠皆幻相,君勿復思,到家相對舊人,仍與此間無異矣。生請與三女俱歸,叟曰:鬼神各有地界,可暫出不可久越也。
三女握手作別,灑淚沾衣。俯仰間已俱不見,登舟時遙見立岸上,招之不至。歸後,妻子具言家日落,賴君歲歲寄金來,得活至今,蓋亦此叟所為也。使世間離別人,皆逢此叟,則無復牛衣銀河之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