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頁
●先兄晴湖言,滄州呂氏姑家——余兩胞姑皆適呂氏,此不知為二姑家、五姑家也——門外有巨樹,形家言其不利,眾議伐之,尚未決,夜夢老人語曰:鄰居二三百年,忍相戕乎。醒而悟為樹之精,曰:不速伐,且為妖矣。議乃定,此樹如不自言,事尚未可也。天下有先期防禍,彌縫周章,反以觸發禍機者,蓋往往如是矣。
聞李太仆敬堂,某科磨勘試卷,忽有舉人來投剌,敬堂拒未見,然私訝曰:卷其有疵乎?次日檢之,已勘過無簽,覆加詳核,竟得其謬,累停科,此舉人如不幹謁,已漏網矣。
●奴子王敬,王連升之子也,余舊有質庫在崔莊,從官久,折閲都盡,群從鳩貲復設之,召敬司夜焉。一夕自經于樓上,雖其母其弟,莫測何故也。客作胡興文居于樓側,其妻病劇,敬魂忽附之語,數其母弟之失,曰:我自以博負死,奈何多索主人棺斂費,使我負心,此來明非我志也。或問爾怨索負者乎?曰:不怨也,使彼負我,我能無索乎?又問然則怨誘博者乎?曰:亦不怨也,手本我手,我不博,彼能握我手博乎?我安意候代而已。
初附語時,人以為病者瞀亂耳,既而序述生平,寒溫故舊,語音宛然敬也。皆嘆曰:此鬼不昧本心,必不終淪于鬼趣。
●李玉典言,有舊家子夜行深山中,迷不得路。望一岩洞聊投憩息,則前輩某公在焉。懼不敢進,然某公招邀甚切,度無他害,姑前拜謁,寒溫勞苦如平生。略問家事,共相悲慨,因問公佳城在某所,何獨遊至此?某公喟然曰:我在世無過失,然讀書第隨人作計,為官第循分供職,亦無所樹立,不意葬數年後,墓前忽見一巨碑,螭額篆文是我官階姓字,碑文所述,則我皆不知,其中略有影響者,又都過實,我一生樸拙,意已不安,加以遊人過讀,時有譏評,鬼物聚觀,更多姍笑,我不耐其聒,因避居于此,惟歲時祭掃,到彼一視子孫耳。
士人曲相寬慰曰:仁人孝子,非此不足以榮親,蔡中郎不免愧詞,韓吏部亦嘗諛墓,古多此例,公亦何必介懷?某公正色曰:是非之公,人心具在。人即可誑,自問已慚。況公論具存,誑亦何益?榮親當在顯揚,何必以虛詞招謗乎?不謂後起者流,所見皆如是也。拂衣竟起,士人惘惘而歸。
余謂此玉典寓言也。其婦翁田白岩曰:此事不必果有,此論則不可不存。
●交河老儒劉君琢,居于聞家廟,而設帳于崔莊,一日,夜深飲醉,忽自歸家。時積雨之後,道途間兩河皆暴漲,亦竟忘之,行至河干,忽又欲浴,而稍憚波浪之深,忽旁有一人曰:此間原有可浴處,請導君往。至則有盤石如漁磯,因共洗濯。君琢酒少解,忽嘆曰:此去家不十餘裡,水阻迂折,當多行四五里。
其人曰:此間亦有可涉處,再請導君。復攝衣徑度,將至家,其人匆匆作別去。叩門入室,家人駭。路阻何以歸?君琢自憶,亦不知所以也。
揣摩其人似高川賀某,或留不住(村名,其取義則未詳)趙某,後遣子往謝兩家,皆言無此事。尋河中盤石,亦無蹤跡。始知遇鬼。鬼多嬲醉人,此鬼獨扶導醉人,或君琢一生循謹,有古君子風,醉涉層波,勢必危殆,神陰相而遣之歟。
●奴子董柱言,景河鎮某甲,其兄歿,寡嫂在母家,以農忙,與妻共詣之邀歸,助饁餉。至中途,憩破寺中,某甲使婦守寺門,而入與嫂調謔。嫂怒叱,竟肆強暴,嫂憤拒呼救,去人瞓遠,無應者。婦自入沮解,亦不聽,會有饁婦踣于途,碎其瓶癢,客作五六人皆歸就食,適經過,聞聲趨視,具陳狀。
眾共憤怒,縱其嫂先行,以二人更番持某甲,裸其婦而迭淫焉。頻行叱曰:爾淫嫂有我輩證,爾當死,我輩淫爾婦,爾嫂決不為證也。任爾控官,吾輩午餐去矣。某甲反叩額于地,祈眾秘其事,此所謂假公濟私者也。
與前所記楊生事同一非理,而亦同一快人意。後鄉人皆知,然無肯發其事者。一則客作皆流民,一日耘畢,得值即散,無從知為誰何;一則惡某甲故也。皆曰:饁婦之踣,不先不後,是豈非若或使之也哉。
●縊鬼溺鬼皆求代,見說部者不一,而自瞕自瞖,以及焚死壓死者,則古來不聞求代事,是何理歟?熱河羅漢峰,形酷似趺坐老僧,人多登眺。近時有一人墜崖死,俄而市人時有無故發狂,奔上其頂,自倒擲而隕者。皆曰鬼求代也,延僧禮懺無驗,官過以邏卒乃止。夫自戕之鬼候代,為其輕生也,失足而死,非其自輕生,為鬼所迷而自投,尤非其自輕生,必使輾轉相代,是又何理歟?余謂是或冤譴,或山鬼為祟,求祭享耳。
未可概目以求代也。
●余鄉產棗,北以車運供京師,南隨漕舶以販鬻于諸省。土人多以為恆業,棗未熟時,最怕霧,霧瞗之則瘠而皺,存皮與核矣。每霧初起,或于上風積柴草焚之,煙濃而霧散,或排鳥銃迎擊,其散更速。蓋陽氣盛則陰霾消也。
凡妖物皆畏火器。史丈鬆濤言,山陝間每山中黃雲暴起,則有風雹害稼,以巨炮迎擊,有墮蛤蟆如車輪大者。余督學福建時,山魈或夜行屋瓦上,格格有聲,遇轅門鳴炮,則踉蹌奔逸,頃刻寂然。鬼亦畏火器,余在烏魯木齊,曾以銃擊厲鬼,不能復聚成形,語詳灤陽消夏錄。
蓋妖鬼亦皆陰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