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肅寧王太夫人,姚安公姨母也,言其鄉有嫠婦,與老姑撫孤子,七八歲矣。婦故有色,媒妁屢至,不肯嫁,會子患痘甚危,延某醫診視,某醫與鄰媼密語曰:是證吾能治,然非婦薦枕,決不往。婦與姑皆怒誶,既而病將殆,婦姑皆牽于溺愛,私議者徹夜,竟飲泣曲從。不意施治已遲,迄不能救。
婦悔恨投繯殞,人但以為痛子之故,不疑有他。姑亦深諱其事,不敢顯言。俄而醫死,俄而其子亦死,室弗戒于火,不遺寸縷,其婦流落入青樓,乃偶以告所歡雲。
●余布衣蕭客言,有士人宿會稽山中,夜間隔澗有講誦聲,側耳諦聽,似談古訓詁,次日越澗尋訪,杳無蹤跡。徘徊數日,冀有所逢。忽聞木杪人語曰:君嗜古乃爾,請此相見。回顧之頃,石室洞開,室中列坐數十人,皆掩卷振衣,出相揖讓,士人視其案上,皆諸經註疏。
居首坐者拱手曰:昔尼山奧旨,傳在經師,雖舊本猶存,斯文未喪,而新說疊出,嗜古者稀,先聖恐久而漸絶,乃蒐羅鬼錄,徵召幽靈,凡歷代通儒精魂尚在者,集於此地,考證遺文,以此轉輪生於人世,冀遞修古學,延杏壇一綫之傳,子其記所見聞,告諸同志,知孔孟所式憑,在此不在彼也。士人欲有所叩,忽已夢醒,乃倚坐老松之下。蕭客聞之,裹糧而往,攀蘿捫葛,一月有餘,無所睹而返。此與朱子穎所述經香閣事大旨相類。
或曰:蕭客喜談古義,嘗撰古經解鈎沉,故士人投其所好以戲之,是未可知。或曰:蕭客造此言以自托降生之一,亦未可知也。
●姚安公官刑部日,同官王公守坤曰:吾夜夢人浴血立,而不識其人,胡為乎來耶?陳公作梅曰:此君恆恐誤殺人,惴惴然如有所歉,故緣心造象耳。本無是鬼,何由識其為誰?且七八人同定一讞牘,何獨見夢于君,君勿自疑。佛公倫曰:不然。同事則一體,見夢于一人,即見夢於人人也。
我輩治天下之獄,而不能慮天下之囚,據紙上之供詞,以斷生死,何自識其人哉。君宜自儆,我輩皆宜自儆。姚安公曰:吾以佛公之論為然。
●呂太常含輝言,京師有富室娶婦者,男女並韶秀,親串皆望若神仙,窺其意態,夫婦亦甚相悅。次日天曉,門不啟,呼之不應,穴窗窺之,則左右相對縊,視其衾已合歡矣。婢媼皆曰:是昨夕已卸裝,何又著盛服而死耶?異哉,此獄雖皋陶不能聽矣。
●裡胥宋某,所謂東鄉太歲者也。愛鄰童秀麗,百計誘與狎,為童父所覺,迫童自縊,其事隱密竟無人知。一夕夢被拘至冥府,雲為童所訴。宋辯曰:本出相憐,無相害意。
死由爾父,實出不虞。童言爾不誘我,何緣受淫,我不受淫,何緣得死,推原禍本,非爾其誰?宋又辯曰:誘雖由我,從則由爾,回眸一笑,縱體相從者誰乎?本未強干,理難歸過。冥官怒叱曰:稚子無知,陷爾機井,餌魚充饌,乃反罪魚耶?拍案一呼,慄然驚悟。後官以賄敗,宋名麗案中,禍且不測,自知業報,因以夢備告所親,逮及獄成,乃僅擬城旦。
竊謂夢境無憑也,比三載釋歸,則鄰叟恨子之被污,乘其婦獨居,餌以重幣,己見金夫,不有躬矣。宋畏人多言,竟慚而自縊。然則前之倖免,豈非留以有待示所作所受,如影隨形哉?
●舊仆鄒明言,昔在丹陽縣署,夜半如廁,過一空屋中,有男女媟狎聲,以為內衙僮仆幽會于斯,懼為累,潛蹤而返。後月夜復聞之,從窗隙竊窺,則內衙無此人,又時方冱凍,乃裸無寸縷,疑為狐魅,于窗外輕嗽,倏然滅跡。偶與同伴語及,一火夫曰:此前官幕友某所居,幕友有雕牙秘戲像一盒,腹有機輪,自能運動,恆置枕函中,時出以戲玩,一日失去,疑為同事者所藏,終後無跡,豈此物為祟?遍索室中,迄不可得。以不為人害,亦不復追求。
殆常在茵席之間,得人精氣,久而幻化歟。
●外祖雪峰張公家,牡丹盛開,家奴李桂,夜見二女憑闌立,其一曰:月色殊佳。其一曰:此間絶少此花,惟佟氏園與此數株耳。桂知是狐,擲片瓦擊之,忽不見。俄而磚石亂飛,窗欞皆損,雪峰公自往視之,拱手曰:賞花韻事,步月雅人,奈何與小人較量,致殺風景。
語訖寂然。公嘆曰:此狐不俗。
●佃戶張九寶言,嘗夏日鋤禾畢,天已欲暝,與眾同坐田塍上,見火光一道如赤練,自西南飛來,突墮于地,乃一狐,蒼白色,被創血流,臥而喘息,急舉鋤擊之,復努力躍起,化火光投東北去。後牽車販鬻至棗強,聞人言某家婦為狐所媚,延道士劾治,已捕得封盧中,兒童輩私揭其符,欲視狐何狀,竟破盬飛去。問其月日,正見狐墮之時也。此道士咒術,可雲有驗。
然無奈童稚之竊窺。古來竭力垂成,而敗於無知者之子手,類如斯也。
●老仆劉琪言其婦弟某,嘗夜獨臥一室,榻在北牖,夜半覺有手捫盭,疑為盜,驚起諦視,其臂乃從南牖探入,長殆丈許,某故有膽,遽捉執之。忽一臂又破欞而入,徑批其頰,痛不可忍,方回手支拒,所捉臂已掣去矣。聞窗外大聲曰:爾今畏否,方憶昨夕林下納涼,與同輩自稱不畏鬼也,鬼何必欲人畏,能使人畏,鬼亦何榮?以一語之故,尋釁求勝,此鬼可謂多事矣。裘文達公嘗曰:使人畏我,不如使人敬我。
敬發乎人之本心,不可強求,惜此鬼不聞此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