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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從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飼之;又恐其懷抑鬱,則與歌詩;又不悅,復調越曲,雜以詼笑,始能忘其為疾病夷狄患難也。因念:「聖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乃以默記《五經》之言證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經臆說》。
居久,夷人亦日來親狎。以所居湫濕,乃伐木構龍岡書院及寅賓堂、何陋軒、君子亭、玩易窩以居之。思州守遣人至驛侮先生,諸夷不平,共毆辱之。守大怒,言諸當道。
毛憲副科令先生請謝,且諭以禍福。先生致書復之,守慚服。水西安宣慰聞先生名,使人饋米肉,給使令,既又重以金帛鞍馬,俱辭不受。始朝廷議設衛于水西,既置城,已而中止,驛傳尚存。
安惡據其腹心,欲去之,以問先生。先生遺書析其不可,且申朝廷威信令甲,議遂寢。已而宋氏酋長有阿賈、阿札者叛宋氏,為地方患,先生復以書詆諷之。安悚然,率所部平其難,民賴以寧。
四年己巳,先生三十八歲,在貴陽。
提學副使席書聘主貴陽書院。
是年先生始論知行合一。始席元山書提督學政,問朱陸同異之辨。先生不語朱陸之學,而告之以其所悟。書懷疑而去。
明日復來,舉知行本體證之《五經》諸子,漸有省。往複數四,豁然大悟,謂「聖人之學復睹于今日;朱陸異同,各有得失,無事辯詰,求之吾性本自明也。」遂與毛憲副修葺書院,身率貴陽諸生,以所事師禮事之。
後徐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決於先生。先生曰:「試舉看。」愛曰:「如今人已知父當孝,兄當弟矣,乃不能孝弟,知與行分明是兩事。」先生曰:「此被私慾隔斷耳,非本體也。
聖賢教人知行,正是要人複本體,故《大學》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夫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色時已是好矣,非見後而始立心去好也。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臭時,已是惡矣,非聞後而始立心去惡也。
又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體。」愛曰:「古人分知行為二,恐是要人用工有分曉否?」先生曰:「此正失卻古人宗旨。某嘗說知是行之主意,行實知之功夫;知是行之始,行實知之成;已可理會矣。古人立言所以分知行為二者,緣世間有一種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是之為冥行妄作,所以必說知而後行無繆。
又有一種人,茫茫然懸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實躬行,是之為揣摸影響,所以必說行而後知始真。此是古人不得已之教,若見得時,一言足矣。今人卻以為必先知然後能行,且講習討論以求知,俟知得真時方去行,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某今說知行合一,使學者自求本體,庶無支離決裂之病。
」
五年庚午,先生三十九歲,在吉。
升廬陵縣知縣。
先生三月至廬陵。為政不事威刑,惟以開導人心為本。蒞任初,首詢裡役,察各鄉貧富奸良之實而低昂之。獄牒盈庭,不即斷射。
稽國初舊制,慎選裡正三老,坐申明亭,使之委曲勸諭。民胥悔勝氣囂訟,至有涕泣而歸者。由是囹圄日清。在縣七閲月,遺告示十有六,大抵諄諄慰父老,使教子弟,毋令蕩僻。
城中失火,身禱返風,以血禳火,而火即滅。因使城中闢火巷,定水次兌運,絶鎮守橫徵,杜神會之借辦,立保甲以弭盜,清驛遞以延賓旅。至今數十年猶踵行之。
語學者悟人之功。先是先生赴龍場時,隨地講授,及歸過常德、辰州,見門人冀元亨、蔣信、劉觀時輩俱能卓立,喜曰:「謫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幸得諸友!悔昔在貴陽舉知行合一之教,紛紛異同,罔知所入。茲來乃與諸生靜坐僧寺,使自悟性體,顧恍恍若有可即者。」既又途中寄書曰:「前在寺中所云靜坐事,非欲坐禪入定也。
蓋因吾輩平日為事物紛拿,未知為已,欲以此補小學收放心一段功夫耳。明道云:才學便須知有用力處,既學便須知有得力處。諸友宜于此處着力,方有進步,異時始有得力處也。」
冬十有一月,入覲。
先生入京:館于大興隆寺,時黃宗賢綰為後軍都督府都事,因儲柴墟巏請見。先生與之語,喜曰:「此學久絶,子何所聞?」對曰:「雖粗有志,實未用功。」先生曰:「人惟患無志,不患無功。」明日引見甘泉,訂與終日共學。
按宗賢至嘉靖壬午春復執贄稱門人。
十有二月,升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
論實踐之功。先生與黃綰、應良論聖學久不明,學者欲為聖人,必須廓清心體,使纖翳不留,真性始見,方有操持涵養之地。應良疑其難。先生曰:「聖人之心如明鏡,纖翳自無所容,自不消磨刮。
若常人之心,如斑垢駁蝕之鏡,須痛刮磨一番,盡去駁蝕,然後纖塵即見,才拂便去,亦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若駁蝕未去,其間固自有一點明處,塵埃之落,固亦見得,才拂便去;至于堆積于駁蝕之上,終弗之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幸勿以為難而疑之也。
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纏蔽,在識破後,自然不見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未見得裡面意思,此功夫自無可講處,今已見此一層,卻恐好易惡難,便流入禪釋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