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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仁愛及物,比之釋迦則又至也。佛能方便說法,開悟群迷,戒人之酒,止人之殺,去人之貪,絶人之嗔,其神通妙用,亦誠可謂大矣,然必耳提面誨而後能。若在堯、舜,則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其至誠所運,自然不言而信,不動而變,無為而成。蓋「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其神化無方而妙用無體,比之釋迦則又大也。
若乃詛咒變幻,眩怪捏妖,以欺惑愚冥,是故佛氏之所深排極詆,謂之外道邪魔,正與佛道相反者。不應好佛而乃好其所相反,求佛而乃求其所排詆者也。陛下若以堯、舜既沒,必欲求之於彼,則釋迦之亡亦已久矣;若謂彼中學佛之徒能傳釋迦之道,則吾中國之大,顧豈無人能傳堯、舜之道者乎?陛下未之求耳。陛下試求大臣之中,苟其能明堯、舜之道者,日日與之推求講究,乃必有能明神聖之道,致陛下于堯、舜之域者矣。
故臣以為陛下好佛之心誠至,則請毋好其名而務得其實,毋好其末而務求其本;務得其實而求其本,則請毋求諸佛而求諸聖人,毋求諸夷狄而求諸中國者,果非妄為遊說之談以誑陛下者矣。
陛下果能以好佛之心而好聖人,以求釋迦之誠而求諸堯、舜之道,則不必涉數萬裡之遙,而西方極樂,只在目前;則不必縻數萬之費,斃數萬之命,曆數年之久,而一塵不動,彈指之間,可以立躋聖地;神通妙用,隨形隨足。此又非臣之繆為大言以欺陛下;必欲討究其說,則皆鑿鑿可證之言。孔子云:「我欲仁,斯仁至矣。」「一日克己復禮,而天下歸仁。
」孟軻云:「人皆可以為堯、舜」,豈欺我哉?陛下反而思之,又試以詢之大臣,詢之群臣。果臣言出於虛繆,則甘受欺妄之戮。
臣不知諱忌,伏見陛下善心之萌,不覺踴躍喜幸,輒進其將順擴充之說。惟陛下垂察,則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萬世幸甚!臣不勝祝望懇切殞越之至!專差舍人某具疏奏上以聞。
辭新任乞以舊職致仕疏
十一年十月,時升南贛僉都御史。
臣原任南京鴻臚寺卿,去歲四月嘗以不職自劾求退,後至八月,又以舊疾交作,復乞天恩赦回調理,皆未蒙準允。黽勉屍素,因循日月,至今年九月十四日,忽接吏部咨文,蒙恩升授前職。聞命驚惶感泣之餘,莫知攸措。竊念臣才本庸劣,性復迂疏,兼以疾病多端,氣體羸弱,待罪鴻臚閒散之地,猶懼不稱;況茲巡撫重任,其將何才以堪!夫因才器使,朝廷之大政也;量力受任,人臣之大分也。
膴仕顯官,臣心豈獨不願?一時貪幸苟受,後至潰政僨事,臣一身戮辱,亦奚足惜!其如陛下之事何?況臣疾病未已,精力益衰,平居無事,尚爾奄奄;軍旅驅馳,豈復堪任!臣在少年,粗心浮氣,狂誕自居;自後涉漸歷久,稍知慚沮;逮今思之,悔創靡及。人或未考其實,臣之自知,則既審矣,又何敢崇飾舊惡,以誤國事?伏願陛下念朝廷之大政不可輕,地方之重寄不可苟;體物情之有短長,憫凡愚之所不逮;別選賢能,委以茲任。憫臣之愚,不加謫逐,容令仍以鴻臚寺卿退歸田裡,以免負乖之誅。臣雖顛殞,敢忘銜結!
臣自幼失慈,鞠于祖母岑,今年九十有七,旦暮思臣一見為訣。去歲乞體,雖迫疾病,實亦因此。臣敢輒以螻蟻苦切之情控于陛下,冀得便道先歸省視岑疾,少伸反哺之私,以俟矜允之命。臣衷情迫切,不自知其觸昧條憲。
臣不勝受恩感激,瀆冒戰懼,哀懇祈望之至!
謝恩疏
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
臣原任南京鴻臚寺卿,正德十一年九月十四日,準吏部咨為缺官事,該部題:「奉聖旨,王守仁升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地方,寫敕與他。欽此。欽遵。」臣自以菲才多病,懼不勝任,以致僨事,當具本乞恩辭免,容令原職致仕。
隨于十月二十四日節該欽奉敕諭:「爾前去巡撫江西南安、贛州,福建汀州、漳州,廣東南雄、韶州、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廣郴州地方。撫安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地方賊情、軍馬、錢糧事宜,小則逕自區畫,大則奏請定奪。欽此。
」欽遵外,十一月十四日續準兵部咨,為緊急賊情事,內開都御史文森遷延誤事。見奉敕書切責:「乃敢託疾避難,奏回養病。見今盜賊劫掠,民遭荼毒。萬一王守仁因見地方有事,假託辭免,不無愈加誤事?」該本部題:「奉聖旨,既地方有事,王守仁着上緊去,不許辭避遲誤,欽此。
」聞報憂慚,不遑寧處。一面扶疾候旨,至浙江杭州府地方,于十二月初二日復準吏部咨:「該臣奏為乞思辭免新任仍照舊職致仕事,奏奉聖旨:王守仁不准休致。南、贛地方見今多事,着上緊前去,用心巡撫,欽此。」備咨到臣,感恩懼罪之餘,不敢冒昧復請。
隨于本月初三日起程,至次年正月十六日,已抵贛州接管巡撫外,伏念臣氣體羸弱,質性迂疏,聊為口耳之學,本非折衝之才。鴻臚閒散,尚以疾病而不堪;巡撫繁難,豈其精力之可任!但前官以辭疾招議,適踵效尤之嫌;而聖旨以多事為言,恐蹈避難之罪。遂爾冒于負乘,不暇虛于覆餗。龜勉蒞事,忽已逾旬。
受恩思效,每廢寢食。顧兵糧耗竭之餘,加之以師旅,而盜賊殘破之後,方苦于瘡痍。尚爾一籌之未展,敢雲期月而可觀?況炎毒舊侵,懼復中于瘴癘,尫衰日積,憂不任于驅馳。心有餘而才不逮,足欲進而力不前;徒切感恩之報,莫申效死之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