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兵新集,氣鋭可克。寧王聞之,解圍還救,暨來,已失南昌。彼則奪氣,首尾牽制,此成擒矣。」乃分兵十三哨,哨三千人,各攻一門,以四哨為遊兵策應。
寧王別伏兵墳廠,為城中聲援。遣知縣劉守緒夜襲,破之。二十日昧爽,至南昌,令曰:「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誅。」遂援梯登。
城中倒戈,門有不閉者。師入,擒居守宜春王拱樤及萬鋭等千餘人,宮中皆縱火焚死。散遣脅從,府庫被宸濠取充軍資及兵士掠取不盡者籍封之,城中始定。
宸濠先遣兵二萬還援江西,自以大軍繼之。眾請堅守待四方援,先生曰:「不然。寧王兵力雖強,所至徒恃焚掠,劫眾以威,未嘗逢大敵,誘惑其下以事成封爵富貴。今遇一城不能克而南昌失據,眾心已離。
我乘鋭邀之,將不戰自潰。」遂進,遇于黃家渡。賊乘風鼓噪,氣驕甚。伍文定、余恩佯卻致之。
賊爭進,前後不相及。邢珣從後急擊,橫貫其陣,賊敗走。文定、恩還乘之,徐璉、戴德孺合兵夾攻,賊大潰。追奔十餘裡,擒斬二千餘級,溺水死者萬計。
賊退保八字腦。是日,建昌知府曾玙、撫州知府陳槐亦率兵至。遣槐攻九江,王與攻南康。宸濠盡發兩郡兵,厚賞將士。
丙辰合戰,官兵敗死者數百人。伍文定急斬先卻者以徇,身立銃炮間,火燎其須不移足,士殊死鬥。兵復振,炮及宸濠舟,賊遂大敗。退保樵舍,聯舟為方陣。
文定等為火攻,邢珣擊其左,徐璉、戴德孺擊其右,余恩等四伏,火舉兵合。
丁巳,遂破賊。執宸濠及其世子、郡王、儀賓、偽丞相、元帥等官,斬首三千餘級,溺水死者約三萬。棄衣甲財物與浮屍積聚,橫亙如洲,餘賊數百艘四逸潰逃。遣兵追擊,破之樵舍,又破之吳城,擒斬略盡。
曾玙、陳槐亦收服九江、南康,餘黨悉平。宸濠檻車入南昌,軍民聚觀,歡聲動天地。仰見先生,呼曰:「吾欲盡削護衛,降為庶人,可乎?」先生曰:「有國法在。」遂俯首不言。
以婁妃嘗諫濠,求葬其屍。凡交通中外大小臣僚手籍,悉焚之。
前是,先生上宸濠偽檄,末謂:
陛下在位一十四載,屢經變難,民情驛騷,尚爾巡幸不已,以致宗室黠者謀動于戈,冀竊大實。且今天下之覬覦,何特一寧王!天下之奸雄,豈直在宗室?興言及此,悚骨寒心。昔漢武帝有輪台之悔,而晚節奠安;唐德宗下奉天之詔,而士民感泣。陛下宜痛自克責,易轍改弦,罷絀奸諛以回天下豪傑之心,絶跡巡遊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則太平尚有可圖,臣民不勝幸甚!
左右多弗悅。以方起義師,不能難也。而上則自稱威武大將軍鎮國公,總督軍務,帥京邊驍卒數萬,假親征南遊。至良鄉,捷書至。
大學士梁儲、蔣冕等請迴鑾,不聽。
九月,上至南京。先生慮沿途奸黨潛伏,欲自獻俘闕下。是月,發南昌。太監張忠、安邊伯許泰以數千人浮江而上,抵江西。
先生乃俘宸濠,取道浙河以進。忠、泰使人要之廣信,弗聽。時太監張永已至錢塘。先生夜見永,頌其誅劉瑾功,永悅。
因極言江西遭亂,民困已極,不堪六師之擾。永深然之,曰:「吾出,為君小在側,欲左右默輔聖躬,非為掩功來也。第事不可直致耳。」先生乃以濠付永,身至京口,欲竭駕。
江彬等誣先生「初附濠,度勢敗乃擒之為功。」張永語家人曰:「王都御史忠臣為國,今欲以此害之,異時朝廷有事,何以復使人?」乃見上,具道狀,彬等毀遂不入。張忠又誣先生將反,試召之,必不來。先生聞召即奔命,至龍江,忠等又阻之。
乃綸巾野服,入九華山,日坐草庵。上使人覘之,曰:「王守仁,學道人也。寧有反乎!」會有巡撫江西命,乃還南昌。
忠、泰奉內降討宸濠餘黨,根蒐羅織。京邊軍萬餘駐省城五閲月,糜費繁浩,公私騷然。北軍旦暮呼先生名謾罵,或沖道啟釁,先生略不為動。先令市人移家鄉落,以老稚應門。
給示內外,述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致客禮。每出,遇北軍喪,必停車問故,厚與之櫬,嗟嘆乃去。久之,北軍咸曰:「王都堂待我有禮,我安得犯之!」會冬至,新經濠亂,民間哭亡酹酒,北人無不思家泣下。忠、泰自挾所長校射教場,江西官軍射多不中,乃強先生。
先生故不得已,應之。三發三中,北軍同聲踴躍,呼應遠近。忠、泰不樂而罷,曰:「我軍皆附彼矣!」遂班師。
當是時,宸濠未死,諸奸佞先通濠得金錢者多在上左右,頗有異謀。畏先生、不敢發。先生沉機曲算,內戰凶幸,外防賊徒,撫定瘡痍,激勵將士,日夜如封劫敵,宸濠竟得伏誅。內閣大臣素惡王瓊,忌先生以提督專制討賊,歸功瓊。
久之不賞。居南昌,求錄陸象山子孫,集門人于白鹿洞。
世宗即位,封奉天詡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伯。詔至,直父華生日,奉觴為壽。
嘉靖元年二月,丁外艱居越,弟子益進。黃綰薦先生才可入相,而他疏刺譏楊一清,故與輔臣齟齬。而其鄉人之忌者至誣之史,詆其講學收召朋徒共為名高。形奏牘,上亦不能無疑也。
服闋,不召,不與鐵券。歲錄勤王諸臣,唯伍文定得副都御史,余並閒廢。先生上疏辭爵,論白諸有功者,竟格不行。廷推本兵、三邊、圍營,皆不用。
二年,南宮策士問「心學」,陰闢先生,門人徐珊不對而出。三年八月,宴門人天泉橋。四年,會龍泉山中天閣。十月,立陽明書院于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