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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詞立意上一反舊調,不寫男女離恨,而詠朋友情意,別有一番新味。
此詞上片,也緊切七夕下筆,但用的卻是王子喬飄然仙去的故事。據劉向《列仙傳》載,周靈王太子王子喬,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被道士浮丘公接上嵩高山,三十餘年後於山上見柏良,對他說:「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緱氏山顛。」至時,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日而去。
蘇軾此詞上片,借這則神話故事,稱頌一種超塵拔俗、不為柔情覊縻的飄逸曠放襟懷,以開解友人的離思別苦。發端三句,贊王子喬仙心超遠,縹渺雲天,不學牛郎織女身陷情網,作繭自縛。一揚一抑,獨出機杼,頓成翻案之筆。緱山,河南偃師縣。
緱山仙子,指王子喬,因為他緱山仙去,故雲。「鳳簫」兩句,承「不學」句而來,牛女渡河,兩情繾綣,勢難割捨;仙子吹簫月下,舉手告別家人,飄然而去。前者由仙入凡,後者超凡歸仙,趨向相反,故贊以「不學痴牛獃女」。
下片寫自己與友人的聚合與分離,彷彿前緣已定,事有必然。據東坡《記游松江》(《東坡志林》卷一)說:「吾昔自杭移高密,與楊元素同舟,而陳令舉、張子野皆從余過李公擇于湖,遂與劉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蘇軾于熙寧七年九月從杭州通判移任密州知州,與同時奉召還汴京的杭州知州楊元素同舟至湖州訪李公擇,陳令舉、張子野同行,並與劉孝叔會于湖州府園之碧瀾堂,稱為「六客之會」,席上張子野作《定風波令》,即「六客詞」,會後同泛舟游吳松江,至吳江垂虹亭暢飲高歌,「坐客歡甚,有醉倒者」。
但作者不是徑直敘寫這段經歷,仍借與天河牛女有關的故事來進行比況。張華《博物誌》載一則故事說:天河與海相通,年年有浮槎定期往來,海濱一人懷探險奇志,便多帶乾糧,乘槎浮去。經十餘日,至一城郭,遇織布女和牽牛人,便問牽牛人,此是何處。牽牛人告訴他回去後問蜀人嚴君平便知。
後來乘槎人還,問嚴君平。君平告以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計算年月,正是乘槎人到天河之時。詞人借用這則優美的神話故事,比況幾位友人曾衝破澄澈的銀浪泛舟而行。「槎」,即竹筏:「客槎」,一語雙關:明指天河的「浮槎」,暗喻他們所乘的客船。
「尚帶天風海雨」,切合「浮槎」通海之說。煞拍兩句筆墨落到贈別。「相逢一醉是前緣」,寫六客之會:「風雨散、飄然何處」,「風雨」承上「天風海雨」,寫朋友分袂,各自西東。「一醉是前緣」,含慰藉之意:「飄然何處」,藴感慨無限。
這首詞不但擺脫了兒女艷情的舊套,藉以抒寫送別的友情,而且用事上緊扣七夕,格調上以飄逸超曠取代纏綿悱惻之風,讀來深感詞人逸懷浩氣超乎塵垢之外。
●望江南·超然台作 蘇軾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
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煙雨暗千家。
寒食後,酒醒卻咨嗟。
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
詩酒趁年華。
蘇軾詞作鑒賞
宋神宗熙寧七年(
1074)秋,蘇軾由杭州移守密州(今山東諸城)。次年八月,他命人修葺城北舊台,並由其弟蘇轍題名「超然」,取《老子》「雖有榮觀,燕處超然」之義。熙寧九年暮春,蘇軾登超然台,眺望春色煙雨,觸動鄉思,寫下了此作。這首豪邁與婉約相兼的詞,通過春日景象和作者感情、神態的複雜變化,表達了詞人豁達超脫的襟懷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人生態度。
詞的上片寫登台時所見暮春時節的郊外景色。首句以春柳春風中的姿態——「風細柳斜斜」,點明當時的季節特徵:春已暮而未老。「試上」二句,直說登臨遠眺,而「半壕春水一城花」,句中設對,以春水、春花,將眼前圖景鋪排開來。然後,以「煙雨暗千家」作結,居高臨下,說煙雨籠罩着千家萬戶。
於是,滿城風光,盡收眼底。作者寫景,注意色彩上的強烈對比作用,把春日裡不同時空的色彩變幻,用明暗相襯的手法傳神地傳達出來。下片寫情,乃觸景生情,與上片所寫之景,關係緊密。「寒食後,酒醒卻咨嗟」,進一步將登臨的時間點明。
寒食,清明前二日,相傳為紀念介子推,從這一天起,禁火三天;寒食過後,重新點火,稱為「新火」。此處點明「寒食後」,一是說,寒食過後,可以另起「新火」,二是說,寒食過後,正是清明節,應當返鄉掃墓。但是,此時卻欲歸而歸不得。以上兩句,詞情蕩漾,曲折有致,寄寓了作者對故國、故人不絶如縷的思念之情。
「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寫作者為擺脫思鄉之苦,借煮茶來作為對故國思念之情的自我排遣,既隱含着詞人難以解脫的苦悶,又表達出詞人解脫苦悶的自我心理調適。「詩酒趁年華」,進一步申明:必須超然物外,忘卻塵世間一切,而抓緊時機,借詩酒以自娛。「年華」,指好時光,與開頭所說「春未老」相應合。全詞所寫,緊緊圍繞着「超然」二字,至此,即進入了「超然」的最高境界。
這一境界,便是蘇軾密州時期心境與詞境的具體體現。
這首詞情由景發,情景交融。詞中渾然一體的斜柳、樓台、春水、城花、煙雨等暮春景象,以及燒新火、試新茶的細節,細膩、生動的表現了作者細微而複雜的內心活動,表達了遊子熾烈的思鄉之情。將寫異鄉之景與抒思鄉之情結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足見作者藝術功力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