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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詞抒離別怨情,上片分寫雲、水,以水雖離多而終能相逢、雲雖無定猶能到夢中,為下片反襯作好鋪墊。過片總雲、水言之而又能翻進一層,說人意薄于雲水。開篇先以雙水分流設喻:「離多最是,東西流水。」以流水喻訣別,其語本於傳為卓文君被棄所作的《白頭吟》:「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
」第三句卻略反其意,說水分東西,終會再流到一處,等於說流水不足喻兩情的訣別,第一層比喻便自行取消。於是再設一喻:「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用行雲無憑喻對方一去杳無信息,似更妥貼。不意下句又暗用楚王夢神女「朝為行雲」之典,謂行雲雖無憑準,還能入夢,將第二個比喻也予取消。
短短六句,語意翻覆,有柔腸百折之感。
過片總雲、水言之而又翻進一層,言人意薄于雲水。流水行雲本為無情之物,可是它們或終能相逢,或猶到夢中,似乎又並非一味無情。苦于「佳會更難重」的人兒心目中,人情之薄遠甚于雲水。翻無情為有情,原是為了加倍突出人情之難堪。
結拍三句直抒情懷,語極沉痛:仔細回想,過去最為傷心的時候,也不能與今番相比。此三句是抒情主人公內心世界直截了當的表露和宣洩,感情極為深沉、厚重,讀來蕩氣迴腸,一唱三嘆。
近人夏敬觀評此詞:「雲水意相對,上分述而又總之,作法變幻。」作者詞中正是運用這種藝術手法,造成迴旋往複的詞境,給讀者以無窮的回味。
●虞美人 晏幾道
曲闌干外天如水,昨夜還曾倚。
初將明月比佳期,長向月園時候望人歸。
羅衣著破前香,舊意誰教改?
一春離恨懶調弦,猶有兩行閒淚寶箏前。
晏幾道詞作鑒賞
此為懷人怨別詞。詞中以淺近而真摯的語言,迴旋往複地抒寫了詞人心中短暫的歡樂和無法擺脫的悲哀,寄託了詞人落拓不堪的人生境遇中對於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身世浮沉的深沉感慨。詞中着意刻畫的女子形象,隱然蘊含作者自傷幽獨之感。
詞的上片描述女主人公倚闌望月、盼人歸來之情。
起首兩句主寫倚闌,而寫今夕倚闌,卻從「昨夜曾倚」見出,同樣一句詞,內涵容量便增加一倍不止。——既然連夜皆倚闌而望,當還有多少個如「昨夜」者!「天如水」,比喻夜空如水般明澈與清涼,可是其意不于寫天,而于以明淨的天空引出皓潔的明月。歇拍兩句寫女主人公的對月懷人。男子去後一直不回來,也沒說準什麼時候回來,她結想成痴,就相信了傳統的或當時流行的說法——月圓人團圓,每遇月圓,就倚闌苦望。
詞中寫女主人公倚闌看月,從希望到絶望,有其獨到之處。「初將」是說「本將」,這一語彙,便已含有「後卻不然」的意味。下面卻跳過這層意思,徑寫「長望」,其中自有一而再、再而三以至多次的希望和失望的交替不言之中。「初」字起,「長」字承轉,兩個要緊的字眼,括淨時期以來望月情事,從中烘托出女主人公的痴情和怨意。
詞的下片抒寫女子不幸被棄之恨,與上片的真誠信託、痴情等待形成強烈的反差。過片兩句,從等待無望而終於悟知痴想成虛。「羅衣著破」,是時長日久:「前香」,則以羅衣前香之猶存比喻往日歡情的溫馨難忘,委婉表達對舊情的繾綣眷戀。「舊意誰教改」?問語怨意頗深。
人情易變,不如前香之尚;易散之香比人情還要持久,詞中女主人公感到深深的痛苦。結拍二句,點出全詞的「離恨」主旨,以「一春」寫離恨的時間久長,以「懶調弦」、「兩行閒淚」形容離恨的悲苦之深,將愁極無聊之感抒寫到極致。
春日本為芳思纏綿之時,然而日日為離恨所苦,自然無心調弦彈箏,然而又百無聊賴,於是不得不對著箏弦黯然神傷。這種內心的苦恨,被作者表現得維妙維肖。陳延焯謂「北宋晏小山工於言情」,確然不錯。
此詞運筆有迥環往複之妙,讀之使人心魂搖蕩,低徊不已。
●採桑子 晏幾道
西樓月下當時見,淚粉偷勻。
歌罷還顰。
恨隔爐煙看未真。
別來樓外垂楊縷,幾換青春。
倦客紅塵,長記樓中粉淚人。
晏幾道詞作鑒賞
上片憶當年西樓月下初見,淚粉而偷勻,歌罷而還顰,細膩地描繪出歌女的處境、神態和心情。起首兩句寫一次夜間的宴集,詞人月下與她相見——她正偷偷地抹乾珠淚,重整鉛華。「淚粉偷勻」,初次見面的印象是最深刻的,也許是終生不忘的,何況那是一位正流淚的姑娘!「勻」,謂勻粉,把臉上的粉搽勻。「偷勻」二字,中含幾許辛酸。
「歌罷還顰」,她勻臉後還要繼續唱歌,唱完了歌卻又皺着眉頭,鬱鬱不樂,那神態可惜隔着裊裊的爐煙,未能看得真切。「看未真」三字,意味深長。其實,淡薄的香煙,不能阻隔人的視線,詞人所「恨」的只是坐處與她隔開,未得親近,尤其是無法知道她為什麼流淚悲傷。
上片着力「淚」字與「顰」字。歌女的淒涼身世,痛苦心情,詞人對她的同情和愛慕,都這裡表達出來了。如俞陛雲所說的:「不過回憶從前,而能手寫之,便覺當時淒怨之神,宛呈紙上。」(《宋詞選釋》)
下片寫別後相思,樓外柳、樓中人對舉,全從倦客寫去。過片兩句,言自從分別過後,想那樓外垂楊,又該幾度春天更換枝葉。「垂楊」,舊體詩詞中,往往有着各種特殊的象徵意義。古來有折楊柳贈別的習俗,因而見到楊柳便使人聯想到別離;楊花柳絮,飄颺無定,又使人聯想到身世的飄泊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