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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上,田野的風在我們周圍自由地呼號,而風鑽到了這裡聲音就變得瘖啞,變成了另一種不祥的風,象魔怪吹來的一樣……昏暗漸漸變亮,我們借助天窗的亮光繞過了磚砌的煙道和煙囪的上半節,不停地垂頭鑽來鑽去,仔細查看橫樑的下面,查看斜擱在橫樑上的灰塵撲撲的桁梁,藉著亮光,逐處扒開塵土,塵土有時是灰色的,有時是紫色的……要是能找到這把神奇的馬刀該有多好呵!我會幸福得連氣也喘不過來!不過,我要它幹什麼呢?我對它的這種狂熱的和盲目的愛是從哪裡來的呢?
然而,世界上一切都是盲目的,都不知道為何要存在,這一點我已經感覺到了。
我們毫無結果地搜尋了一番,十分疲乏,就停下來休息。這個與我共同尋找馬刀的怪人坐在桁樑上,卷着紙煙,想著心思,低聲地咕嚕着什麼。他是唯一瞭解我的盲目的幻想和熱情的人。不知為什麼他要毀壞自己的全部生活,並且毫無目的地在世界上到處糟踏它。
我站着,在天窗口上瞭望。現在頂間上差不多全亮堂了,特別是在天窗的周圍,頂間裡鳳聲也並不讓人覺得凶險了。不過,在這裡我們還是我們,莊園也還是原來的莊園。我象旁觀者一樣,想象着莊園的情景,想象着莊園那平靜流逝的生活。
就在我的下邊,在陽光燦爛的世界上,淺綠色的花園和深綠色的樹梢千姿百態地環抱在我的四周。從上面往下看,這些樹梢甚為奇觀,裡面充滿了麻雀的生氣勃勃的嘰喳聲,在樹梢叢裡麻雀披着滿身的綠蔭。可是從上面看,它們在陽光下卻象玻璃一樣閃閃發光。我一邊瞧一邊想:這是為什麼呢?也許,這只是為了十分美觀罷了。
在花園後面,田野一直伸延到遠方,地平線上,巴圖林諾象一座遙遠的森林,顯現出一片藍色。在那裡,不知為什麼我的外婆竟然在她那古老的莊園上,在那屋頂非常高的、鑲着花玻璃的房屋裡整整度過了八十個春秋。向左望去,一切都在陽光的塵埃中閃耀着。牧場後面,是諾沃謝爾基,那裡有藤蔓、菜園、貧苦農民的穀倉和長街兩旁的一連串簡陋的茅屋……為什麼那裡存在着鷄、狗、牛犢、運水馬車、乾草棚、大肚皮的小孩。
牙尖嘴利的婆娘,漂亮的少女、蓬頭垢面的苦悶的農夫了為什麼尼古拉哥哥几乎每天都要到那邊去看薩什卡?只不過是因為他看見她那甜蜜和溫順的臉龐,看見她那白府綢襯衣,看見大圓領上部袒露的肌膚,看見她那修長的身段和裸露的雙腳,就感到莫名其妙的舒暢而已。……我也很喜歡大圓領上部袒露的肌膚,它也激起我的一種難受的感情。我很想對它搞點什麼小動作,但具體搞些什麼,為什麼要搞呢?我也莫名其妙。
是的,在那些日子裡,最使我着迷的是那把藏在頂間上的馬刀。但有時也想起薩什卡。有一天,她來到我們的莊園,低垂着頭,站在台階上,膽怯地同我母親講話。這時我對她突然產生了一種特別甜蜜的和使人苦惱的感情,這是一種最莫名其妙的感情的初次閃光……
十四
我學着讀《堂·吉訶德》,此書和裡面的插圖以及巴斯卡科夫關於騎士時代的故事完全使我神魂顛倒。我成天到晚都想著城堡、齒狀城牆、高塔、弔橋,想著鎧甲、面甲、刀劍、彎弓,還有戰鬥和比武。我想象着授封騎士的場面,想象着一個披頭散髮的青年跪在地上,被人用大軍刀在肩上狠狠一擊,象初次授聖餐一樣,這一擊就決定了他終生的命運。想到這,我就不寒而慄。
在阿·康·托爾斯泰①的書簡中有這樣的話:「瓦爾特堡多麼叫人流連忘返!那兒甚至還有一些十二世紀的用具。象你的心在亞洲跳動那樣,我的心也在這個騎士的世界上搏動、跳躍。現在我知道,我原先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我認為,我也曾經屬於那個世界。
當我在本世紀內遊覽歐洲的許多英名遠揚的城堡時,曾不止一次地感到驚愕:我怎麼會在孩提時代就已經如此真切地瞭解到古堡的生活。如此準確地想象出古堡的模樣的呢?那時我與維謝爾基的任何一個孩子很少有什麼區別,在看到書中的插圖、聽到那瘋瘋癲癲的流浪漢抽着馬合煙講故事的時候,心中就浮現出古堡的一切。是的,我也曾經屬於這個世界。我甚至還是一個狂熱的天主教徒。
無論是衛城、巴爾別克、特維、別斯通、聖索菲亞②,還是俄國克里姆林宮的古老教堂,直到如今在我的心目中都還不能與哥特式的大教堂媲美。當我第一次(在青年時代)走進天主教教堂的時候,雖然這只不過是維傑布斯克的天主教教堂,但它的結構卻使我異常震驚!那時我覺得,世界上再沒有比教堂裡威嚴的、磨齒般的吱嘎聲、嘩啦聲和轟隆聲更為奇怪的音響了,在這些聲音中混和着與之相反的聲音,那是在壯闊的天庭上天使們的歡聲歌唱……
在《堂·吉訶德》和騎士的城堡之後,是大海、三桅巡洋艦、魯濱遜、海洋和熱帶的世界。我無疑也曾經屬於這個世界。《魯濱遜》和《環球旅行者》中有許多圖畫,與它們一起還有一張已經發黃的世界大地圖,地圖上標着遼闊的南方大海,以及玻里尼西亞的星星點點的島嶼。它們的魅力是我一生都不曾抗拒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