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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有一天太陽把青草和院子裡的洗衣石糟曬得滾燙,空氣沉悶,天色漸漸轉暗,雲彩漸漸密集,越來越慢,越來越密,終於一道尖鋭的紫色的閃光扯動起來,那最深沉的高空開始隆隆作響。接着暗啞的轟隆聲向四方滾動,隨後霹靂一聲,電閃雷鳴,聲音愈來愈沉重,愈來愈威嚴,愈來愈壯麗……噢,我已感到這個世界的神奇的美景,感到統治這個世界的上帝和他以其全部物質的力量來創造的這個世界!後來天昏地暗,電光,狂風,傾盆大雨,夾着噼啪作響的冰雹。萬物都在翻騰,都在顫抖,好象要毀滅似的。我們家裡趕忙關緊窗戶,扯上窗帘,點燃「復活節前的」蠟燭,然後供在穿著舊銀袈裟的黑糊糊的神像面前,大家劃著十宇,翻來覆去地祈禱着:「神聖、神聖、神聖的萬軍之主啊!」等一切平息、安靜下來,大家才感到輕鬆,可以完全自由地去呼吸那飽含水份的田野的清新空氣。
這種濕潤的空氣使人感到難以形容的愉快,於是我們家又窗門大開。父親坐在書房的窗口邊,凝望着菜園後頭那片還遮蔽着太陽的烏雲,它象一堵黑牆一樣聳立在東方。父親突然派我到菜園去給他拔一個大一點的蘿蔔來!在我的一生中,很少有象這樣突兀的事情發生。當時我拚命地沿著水汪汪的草地上飛跑,拔起一隻蘿蔔,就貪饞地對著蘿蔔尾巴咬了一口,上面還粘着一些藍色的污泥……
後來。我們逐漸膽大起來,熟悉了牲口棚、馬廄、車庫、打穀場、普羅瓦爾、維謝爾基,世界在我們面前愈來愈大了。但還不是人,不是人的生活,而是植物和動物的生活愈來愈吸引我們的注意,我們最喜愛的地方依然是那些人跡罕至的地方,最喜愛的時間是人們午休的時間。花園是愉快的、綠油油的,但我們都已經熟悉了。
花園裡別的不說,光是密林、鳥窩和馬林樹叢就夠有意思的了。在小樹枝編結的、鋪墊得又軟又暖的小窩裡,如果坐著一個打扮得花花綠綠的東西,它用伶俐的黑眼珠在望着什麼,那就更妙了。馬林果比我們午飯後吃的帶牛奶和沙糖的東西更美味得無法比擬!你看,這就是牲口棚,馬廄,車庫,打穀場上的乾燥棚,普羅瓦爾……
七
每一個地方都有每一個地方的美!
牲口棚裡,整天都是空蕩蕩的。每當我們費盡吃奶的氣力才把大門稍微推開一點的時候,這扇門就吱嘎吱嘎地發出懶洋洋的、極討厭的叫聲,同時一股強烈的、酸溜溜的、但非常令人神往的糞水和豬圈的氣味迎面撲來。
在馬廄裡,馬過着自己獨特的生活,它們被拴着站在那裡,大聲咀嚼着乾草和燕麥。它們怎樣和什麼時候睡覺呢?馬車伕說,它們有時也躺下來睡,但這很難以想象,而且想起來也十分可怕,因為馬躺下來是這樣的艱難和笨拙。看來,馬只有在深更半夜裡才躺下來睡,通常都是站在馬棚裡,整天用牙齒把燕麥磨成奶汁,把乾草拉扯到自己柔軟的唇邊。它們每一匹都很漂亮、壯實,臀部油光水滑,摸一下這臀部就教人非常快慰。
它們硬邦邦的尾巴一直拖到地上,而馬鬃卻十分柔軟,那雙淡紫色的大眼睛有時威嚴地和神奇地斜視着,使我們想起馬車伕講的那個可怕的故事:每匹馬每年都有自己珍貴的日子,叫佛羅爾和拉佛爾日,這一天它蓄意殺人,為自己替人服苦役,為自己過的馬的生活而進行報復,因為它整天被捆着,經常等着套車,去完成自己僅僅是馱運和奔跑的使命,這樣的使命在塵世上是十分稀罕和古怪的……馬廄的氣味很濃重,也是糞便的氣味,不過和牲口棚裡的完全不一樣。這是另一種糞便,它的氣味又同馬本身的、馬具的、腐爛稻草的和其它只有馬才有的氣味攙雜在一起。
車棚裡,放著一些賽跑用的輕便馬車,一輛四輪馬車,一乘陳舊的祖父用過的帶蓬雪橇。這一切合起來就構成各種通途旅行的幻想。在四輪馬車的後部,有一個特別有趣的、隱蔽的旅行箱。那乘帶篷雪橇以其古老、笨拙和秘密的存在引起我們注意。
它是從祖父手上傳下來的東西,與我們現今的毫無相似之處。一些燕子象黑箭一樣不停地前前後後飛來飛去,有時從車棚飛向遼闊的蒼穹,有時又回到車棚的大門上來,在車棚的屋檐下,它們構築了含有石灰的小窩,這些堅固、凸起的燕巢,造型藝術美觀,使人感到格外愉快。現在我常常會想到:「你要是死了,那就永遠再也看不到天空、樹林和小鳥,看不到許許多多你已感到如此習慣、如此親切和難捨難分的東西了!”至于燕子,則是特別令人珍惜的。這些「美人兒」閃電般地飛翔,不斷髮出幸福的呢哺聲,它們的胸脯是粉紅的,頭顱是深藍的,又尖又長,十字交叉的翅膀同樣也是深藍色的,這是何等的美啊!它雅緻、可愛、溫柔、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