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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 16 / 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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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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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看阿齊空閒了,便又去問阿河的事。他說,「她的爹正給她東找西找地找主兒呢。只怕難吧,八十塊大洋呢!」

我忽然覺得不自在起來,不願再問下去。


  

過了兩天,阿齊從鎮上回來,說,「今天見着阿河了。娘的,齊整起來了。穿起了裙子,做老闆娘娘了!據說是自己揀中 的;這種年頭!」

我立刻覺得,這一來全完了!只怔怔地看著阿齊,似乎想在他臉上找出阿河的影子。 咳,我說什麼好呢?願命運之神長遠庇護着她吧!

第二天我便託故離開了那別墅;我不願再見那湖光山色,更不願再見那間小小的廚房!

1926111日作(原載19261122日《文學周報》第200期)

哀韋傑三君①

①此文原載在《清華周刊》上,所以用了向清華人說話的語氣。

韋傑三君是一個可愛的人;我第一回見他面時就這樣想。這一天我正? 敲門的聲音;進來的是一位溫雅的少年。我問他「貴姓」的時候,他將他的姓名寫在紙上給 我看;說是蘇甲榮先生介紹他來的。蘇先生是我的同學,他的同鄉,他說前一晚已來找過我 了,我不在家;所以這回又特地來的。我們閒談了一會,他說怕耽誤我的時間,就告辭走 了。是的,我們只談了一會兒,而且並沒有什麼重要的話;——我現在已全忘記——但我覺 得已懂得他了,我相信他是一個可愛的人。


  
第二回來訪,是在幾天之後。那時新生甄別試驗剛完,他的國文課是被分在錢子泉先生 的班上。他來和我說,要轉到我的班上。我和他說,錢先生的學問,是我素來佩服的;在他 班上比在我班上一定好。而且已定的局面,因一個人而變動,也不大方便。他應了幾聲,也 沒有什麼,就走了。從此他就不曾到我這裡來。有一回,在三院第一排屋的後門口遇見他, 他微笑着向我點頭;他本是捧了書及墨盒去上課的,這時卻站住了向我說:「常想到先生那 裡,只是功課太忙了,總想去的。」我說:「你閒時可以到我這裡談談。」我們就點首作 別。三院離我住的古月堂似乎很遠,有時想起來,几乎和前門一樣。所以半年以來,我只在 上課前,下課後幾分鐘裡,偶然遇著他三四次;除上述一次外,都只匆匆地點頭走過,不曾 說一句話。但我常是這樣想:他是一個可愛的人。

他的同鄉蘇先生,我還是來京時見過一回,半年來不曾再見。我不曾能和他談韋君;我 也不曾和別人談韋君,除了錢子泉先生。錢先生有一日告訴我,說韋君總想轉到我班上;錢 先生又說:「他知道不能轉時,也很安心的用功了,筆記做得很詳細的。」我說,自然還是 在錢先生班上好。以後這件事還談起一兩次。直到三月十九日早,有人誤報了韋君的死信; 錢先生站在我屋外的台階上惋惜地說:「他寒假中來和我談。我因他常是憂鬱的樣子,便問 他為何這樣;是為了我麼?他說:」不是,你先生很好的;我是因家境不寬,老是愁煩 着。‘他說他家裡還有一個年老的父親和未成年的弟弟;他說他弟弟因為家中無錢,已失學 了。他又說他歷年在外讀書的錢,一小半是自己休了學去做教員弄來的,一大半是向人告貸 來的。他又說,下半年的學費還沒有着落呢。“但他卻不願平白地受人家的錢;我們只看他 給大學部學生會起草的請改獎金製為借貸制與工讀制的信,便知道他年紀雖輕,做人卻有骨 氣的。

我最後見他,是在三月十八日早上,天安門下電車時。也照平常一樣,微笑着向我點 頭。他的微笑顯示他純潔的心,告訴人,他願意親近一切;我是不會忘記的。還有他的靜 默,我也不會忘記。據陳雲豹先生的《行述》,韋君很能說話;但這半年來,我們聽見的, 卻只有他的靜默而已。他的靜默裡含有憂鬱,悲苦,堅忍,溫雅等等,是最足以引人深長之 思和切至之情的。他病中,據陳雲豹君在本校追悼會裡報告,雖也有一時期,很是躁急,但 他終於在離開我們之前,寫了那樣平靜的兩句話給校長;他那兩句話包藴着無窮的悲哀,這 是靜默的悲哀!所以我現在又想,他畢竟是一個可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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