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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怎麼又不是每天每夜都在想它呢!」愛米麗叫道,這時我才看到了她。她跪在地上,頭仰着,臉兒蒼白向上看,瘋狂地向前伸出雙手,頭髮披散。「無論我睡着還是醒來,沒有一刻它不是在我眼前,它總是像我當初永遠永遠離開時的那樣子!哦,家啊,家啊!哦,最親愛的舅舅,如果你知道你的愛心在我墮落時給我帶來的痛苦,那你就是非常愛我,也決不會一如既往地給我以愛心了;你至少曾向我發過一次怒吧,那也會讓我好受點!在這世界上我得不到半點安慰,就因為他們都那麼愛我!」她伏在坐在椅子上的那人面前,乞求似地想去抓住那人裙角。
蘿莎·達特爾坐在那裡有如一座銅像一樣無動于衷。她緊閉着嘴,彷彿知道這時她必須努力控制自己——我寫的是我一心相信的東西——否則,她會去踢那秀美的人兒。我清清楚楚看見了她,她的臉、她的性格都似乎用了全力要那樣做。——難道他就再也不來了?
「這些可憐蟲的可憐虛榮心!」把怒氣終於控制到可以說話時她說道。「·你的家!你以為我會想到你的家嗎,你以為你會給那個卑賤的地方造成什麼用大量金錢也無法完全補償的損害嗎?你的家!你是你家生意的一部分!你像你家經營的貨一樣被人買賣!」
「哦,別這麼說!」愛米麗叫道,「無論怎麼說我都行,可是不要把超出我能忍受的侮辱加在像你一樣可敬的人們身上呀!如果你不可憐我,也請你尊敬他們一點吧!因為你是個上流女人呀!」
「我說的,」達特爾沒理睬上述的請求,說道,並扯開自己裙角不讓愛米麗碰到;「我說的是·他的家——我現在住的地方。這,」她冷笑着伸手指着那伏在地上的少女說道,「這就是那麼使貴族母親和少爺兒子失和的寶貴原因,這就是那個她連為其作婢女的資格都沒有的家庭之悲劇的原因,這就是那憤怒、怨恨、責難的原因。這個賤貨被從海邊揀起,被看重了
1小時後又扔回了原處!」
「不是的!不是的!」愛米麗握起手說道,「他和我偶然相識時——但願就沒有過那一天呀,但願我活着時沒遇上他!——我也是和你或世上任何能嫁給好人的好姑娘。如果你住在他家,也認識他,你也許就知道,對一個軟弱而愛虛榮的女人來說他有多大的力量。我並不為自己辯護,但我很明白,他也很明白。或者當他臨死時而因此內心不安時他會很明白,他用了所有力量來欺騙我,於是我相信了他,信任了他,也愛上了他!」
蘿莎·達特爾一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往後一側身,然後朝她伸出一擊。她的臉那麼凶,憤怒使那臉的色和形都變得可怕。我几乎是撲到她們中間。那狂舞的拳頭落了空。
她站在那裡,喘着氣,同時用她所能表現出的極度憤恨看著愛米麗,而且由於輕視和憤怒而從頭到腳發抖。我相信,這是我在那以前從沒見過的情景,以後我也再沒見過這種情景。
「·你愛他?·你?」她握著顫抖的拳頭叫道,好像只要有武器,就可以把她仇恨的對方殺死。
愛米麗已退到我看不見的一角,沒有回答。
「用你那無恥的嘴,」她繼續說道,「對我說那種話?他們為什麼不用鞭子抽打這種東西!如果我可以發這種命令,我就要他們把這個丫頭打死!」
我很相信她會那麼做。只要她還那麼狂躁暴怒,如果她手上有刑具,我不信她不會用。
她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來,手指着愛米麗,好像後者是遭到人神共棄的可恥東西。
「她愛!」她說道,「那麼一塊臭肉!她還要告訴我,說他竟還對她喜歡過?哈,哈!這些生意人都是些多會騙人的傢伙!」
她的嘲笑比她那不加掩飾的憤怒更甚。相比之下,我寧願做後面那種情緒的對象。可是,她的渲泄只是片刻的事。她馬上把它剋制着,壓抑了,雖然那會在她心裡把她撕裂。
「我專門到這裡來,你這愛情的甘泉,」她說道,「看一看——就像我一開始告訴你的那樣——你是什麼樣的東西。我想見識一下,現在我滿足了。我也要告訴你,你最好馬上去找你那個家,把你的頭藏在那些正在等你、可以用你的錢來安慰他們自己的那些好人中吧。等到一切都成為過去,你又可以相信、信任並愛上了,你知道!我以前覺得你是一個過了時的破玩具!一個生了銹的被扔掉的不值錢銅飾物。
可是,一發現你是一塊純金,一個真正的閨秀,一個蒙冤的無辜人,有一顆滿懷愛情、忠誠的幼嫩的心——看上去挺像,也和你的故事很合適!可我還有些話要說。要聽清楚,因為我說什麼?就做什麼。你聽見我的話了嗎,你這個仙女精靈?我說什麼,就做什麼!」
她又發作了一會,但像一陣痙攣那樣過去後,她又笑了起來。
「藏起來,」她繼續說道,「如果藏在家裡,就藏到別的地方去,那應該是人們找不到的地方;去活着,無聲無息地活——或者,更好的是,找一種無聲無息的死。我猜想,如果你那多情的心不脹開,你就沒辦法讓它安靜!以前我聽說過這些辦法,我相信找到這些辦法並不難。」
愛米麗低低的哭聲把她的話打斷了。她停下來,像欣賞音樂一樣聽那哭聲。
「也許我天性古怪,」蘿莎·達特爾繼續說道;「可是,我不能在你呼吸的空氣中自在地呼吸。我覺得這空氣是不潔的。所以,我要把它淨化,我要把你清除出去。如果你明天還住在這裡,我就要把你的故事和你的身份在公共樓梯上公佈于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