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所有這些舊時的排場遺證都很淒涼地被破壞了,變臟了;腐爛、潮濕加上久遠年月已使地板變軟,有些地方很不結實,甚至都不安全了。我看出,到處都有過把新血輸入這個舊機器的嘗試,廉價的松木曾被用來修補那貴重的舊木工部分;可那種嘗試就像讓一個落魄的老貴族和一個卑賤的窮人結婚,這懸殊的雙方都打量了對方後卻步了。樓梯上有幾個後窗已變黑,或完全被塞起來。在還有窗子的地方都几乎沒有玻璃了;那壞的空氣似乎都是從坍塌的木框架中滲進來的,卻再不肯離去;我從那些坍塌朽爛的木框架中,從其它沒有玻璃的窗子中,看到別的房子也是這樣,還看到下面令人目眩的臟院子——那是那幢房子的公共垃圾堆。
我們往最上面一層走去。途中,有兩三次,我覺得在模糊光線中可見到一個女人身形的裙裾在我們前面往上走。我們轉到去頂層最後一段樓梯時,看清那個身影在一個門前停了一下,然後那身影轉動了門把手,走了進去。
「這是怎麼回事!」馬莎低聲說道,「她進了我的房間,我不認識她呀!」
可我認識她。我驚奇地認出她是達特爾小姐。
我用幾句話向我的嚮導說明這是我從前認識的小姐。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從她的房間裡傳出了動靜,不過從我們站的地方聽不出那裡面的人說的什麼。馬莎一臉吃驚地又做了和先前同樣的手勢,領我輕手輕腳上了樓。然後,她推開一扇似乎沒鎖的小後門,走進一個屋頂呈斜狀的空閣樓,這閣樓並不比一個碗櫥好多少。
在這閣樓和她稱為她的那房間之間有扇半開的小門相通。我們走得氣喘吁吁地在這裡停下,她把她的手輕輕放在我嘴上。我只能看出:前面的房間相當大,裡面放了張床,牆上有些普普通通的船的圖畫。我看不見達特爾小姐,也看不見我們聽到她對其說話的人。
當然,我的同伴也不能,因為我站的位子太好了。
有一會兒靜寂無聲。馬莎一隻手摀住我的嘴,另一隻放在耳邊作出傾聽狀。
「她不在家並不關我的事」,蘿莎·達特爾小姐傲慢地說道,「我並不認識她,我是來看你的。」
「我?」一個柔軟的聲音接著說道。
一聽到這聲音,我渾身一顫——這是愛米麗的聲音!「是的,」達特爾小姐答道,「我特意來看你的。什麼?你不為你幹了那麼多醜事而害臊嗎?」
她語調中那堅決而冷酷的憎恨、那殘忍而嚴厲的鋒芒、那壓抑着的憤怒,使她整個人就活靈活現在我面前一樣。我好像看到她站在燈光下。我好像看到她目光炯炯的黑眼睛,被激情燒得變形的身子,我還能看見在她說話時穿過她嘴唇的那不斷顫動並變得灰白的傷疤。
「我專門來看,」她說道,“詹姆斯·斯梯福茲的心上人;
看那個跟他私奔而成為她家鄉最下賤的人閒談資料的那丫頭,那個配斯梯福茲那種人的大膽、放肆和老練的伴兒。我要見識見識這是什麼東西!”
傳來一陣窸窣聲,好像是那受了這麼多侮辱的可憐少女往門口方向跑似的。於是那說話的人立刻把她攔在門口。又是片刻沉默。
達特爾小姐又說話了,她的聲音是從緊閉的牙縫中擠出來的,她還朝地上跺了一下腳。
「別動!」她說道,「否則我要向所有住在這房子裡和街上的人揭露你的醜事!如果你要躲開我,我就要攔住你。我可以抓住你的頭髮,也可以用石頭打你!」
我聽到的唯一回答是吃驚的低語,隨後又是一片沉默。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方面我很想阻止那談話,另一方面又覺得我出面尚沒資格,只有皮果提先生有看望她和救助她的權利。他就再不來了?我急躁地想。
「好!」蘿莎·達特爾輕蔑地笑道,「我總算看見她了!嘿,他這可憐蟲,被這個假貞潔、裝着羞答答的東西迷住了!」
「哦,看在上天份上,饒了我吧!」愛米麗絶望地叫道,「不管你是什麼人,你知道我的不幸了,看上帝的份上,如果你自己也要受饒恕,那就饒了我吧!」
「如果我也要受饒恕!」對方惡狠狠地接著說道;「你覺得我們有什麼相同之處?」
「除了性別,什麼也沒有,」愛米麗大哭着說道。
「喏,」蘿莎·達特爾說道,「這就是那麼一種有力的理由,由那麼無恥的一個人說了出來!就算我除了輕視你、憎恨你還存着別的感情,也會為你這理由而凍結。我們的性別!你是我們性別的一種光榮呢!」
「我應當被這樣責罵,」愛米麗說道,「不過這太可怕了!親愛的,親愛的小姐,想想我受的苦,想想我是怎麼墮落的吧!哦!馬莎,回來吧!哦,我的家呀,我的家呀!」
達特爾小姐坐在靠門的一把椅子上,眼睛朝下看,好像愛米麗就伏在她前面的地板上。這時,她在我和燈光中間,我可以看到她噘起的嘴,還有她那眼神貪婪得意而殘酷又專注的黑眼睛。
「聽我說!」她說道;「把你那偽裝的本領留着去騙那些會輕信你的人吧。你希望用眼淚打動我?這並不比你的笑臉更能迷惑我,你這個被買下的奴隷!」
「哦,對我發發慈悲吧!」愛米麗叫道,「對我表示點同情吧,否則我會發瘋、會死的!」
「比起你犯的罪來,」蘿莎·達特爾說道,「這懲罰一點也不重。你知道你幹了些什麼?你想過你已經毀掉的那個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