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為了錢而做我允諾去做的事,」她答道。「就算我挨餓,我也不能拿錢。給我錢,就等於收回了你們的信任,收回了你們已經給我的目的,取去從河裡救出我的唯一可靠東西。」
「看在那偉大的上帝面上——你和我們所有的人都會在他那神聖時刻站到他面前的,」我說道,「——別抱那可怕的念頭吧!只要我們願意行善,我們都能做的。」
她渾身發顫,嘴唇打戰,臉色更加蒼白了。她回答道:
「你們好像想拯救一個可憐的人,使她改過自新。我怕那麼想,因為那麼想似乎太膽大了。如果我可以做點好事,也許我可以開始那麼希望;因為我以往的所行都是有害的。就因為你們教我去試着做別的事,這是我艱難生活中第一次受人信任。
我不知道別的,我也說不出別的了。」
她忍住已往下流的淚,然後伸出她顫抖的手摸了一下皮果提先生,就像他身上有什麼治療能力一樣,然後就沿著荒涼的路走了。她大概已生病很久了,由於曾有機會很近很仔細地觀察她,我看出她衰弱憔悴,那深陷的眼睛裡流露出了苦難和忍耐。
由於我們的方向不同,所以我們只跟在她後面走了一小段路就又回到燈火通明、行人稠密的街上了。對她的表白,我持以無限信任。當時我問皮果提先生,我們再跟着她走下去是否好像一開始就不信任她。他也持同樣見解,也很信任她,我們就由她走她自己的路了。
我們走上了去海蓋特的路。他陪我走了好遠。當我們為新的努力會成功而祈禱後再分手時,我很容易看出他懷有一種新而親切的同情。
我到家時,已是半夜。我已來到我自己的大門前,站在那裡聽聖保羅教堂深沉的鐘聲。那聲音在我聽來,像是隨着無數的時鐘敲響一樣傳來。這時,我看到姨奶奶的宅門大開,門口一道昏暗的燈光一直照到街對面。
這讓我相當吃驚。
我心想,姨奶奶可能又犯了老毛病,或許在望着遠處某種她幻想的火警,我趕過去和她談話。令我意外的是,我看到有個男子站在她的花園裡。
他手裡拿着一隻懷子和一個瓶子,正在喝着什麼。我在院外茂密的樹葉下站住。當時,月亮已升起,但卻被雲遮住了;我認出那就是我一度認為是狄克先生幻想的那個人;也就是我和姨奶奶在倫敦街上遇到的那個人。
他邊吃邊喝,很餓的模樣。他對那小房子似乎也覺得驚奇,好像第一次見到它一樣。他彎下腰把瓶子放到地上,然後朝窗子看,向四周看。不過,他的神色貪婪急躁,好像想馬上離開。
廊裡的燈光暗了一下,姨奶奶出來了。她很激動的樣子,把一些錢數着放進那人手裡。我聽到錢聲叮噹。
「這能作什麼用?」他問道。
「我再也拿不出來了。」姨奶奶答道。
「那我就不走,」他說道,「嘿!你可以收回去!」
「你這個人真壞!」姨奶奶很生氣地說道;「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我呢?不過,我又何必多問?因為你知道我多麼軟弱!為了永遠躲開你的騷擾,除了讓你去受你應受的懲罰外,我還能做什麼呢?」
「你為什麼不由我去受我應受的懲罰呢?」他說道。
「你問我為什麼!」姨奶奶答道,「你又是安的什麼心!」
他站在那裡,挺不快地搖搖錢又搖搖頭。終於,他說道:
「那麼,你只肯給我這麼多了?」
「我能給的只有這麼多了,」姨奶奶說道,「你知道我受了損失,比先前窮了。我都告訴過你了。既然拿到了錢,你為什麼還要讓我受多看你一眼的痛苦,讓我看到你現在淪落的這樣子而難過?」
「如果你是說我已變得寒傖了,」他說道,「可我過的是貓頭鷹的生活呀!」
「你把我以往所有的大部分都奪去了,」姨奶奶說道,「你使我的心好多年好多年都對整個世界厭倦冷漠。你虛偽冷酷刻薄地對待我。去懺悔吧。別在你已給我造成的許多創痛上再添新的創痛吧!」
「啊!」他接過去說道,「說得好聽!——行了!我看,我現在只好儘力去做了!」
看到我姨奶奶那因憤怒而流的眼淚,他不禁露出愧色,垂頭喪氣離開了花園。我裝出剛到的樣子,趕緊走了兩三步,正好在大門口和他碰了個滿懷,他出我入。我們相互經過時不懷好感地彼此打量。
「姨奶奶,」我急忙說道,「這人又來恫嚇你了!讓我和他講話。他是誰?」
「孩子,」姨奶奶抓住我胳臂說道,「進來,
10分鐘內別和我說話。」
我們來到她的小客廳坐下。姨奶奶退到還是從前的那把圓形縧扇屏後面——她把這東西用螺絲釘釘在一張椅背上——不時擦擦眼睛。約摸一刻鐘後,她又出來,到我身邊坐下。
「特洛,」姨奶奶平靜地說道,「這是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姨奶奶?我以為他死了呢!」
「在我看來他是死了,」姨奶奶答道,「但他還活着!」
我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只獃坐在那裡。
「貝西·特洛伍德現在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柔情萬千的人,」姨奶奶鎮靜地說道,「但是當她很信任那個人的時候,她是那樣的。那時她很愛他,特洛。那時她向他完全證實了她的愛情。可是他的回報是割裂她的財產,也几乎把她的心割裂了。
於是,她把那一類的所有感情都放進了墳墓,並將其填滿土後壓平。」
「我親愛的好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