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依稀覺得,我聽到吉普在遠處叫過一次,但馬上被什麼人止住了。終於,我發現自己把特拉德爾往壁爐裡推,然後稀里胡塗地向兩位獃板的老小姐鞠躬。這兩位小姐都身着黑衣,個個都很像已故的斯賓羅先生。
「請坐。」兩位小女人中的一個說道。
有一次,我跌到特拉德爾身上,又有一次,我坐到一隻貓上,後來又不知坐到什麼東西上,反正不是一隻貓。終於我又能看得清東西了,我看出斯賓羅先生顯然是這家最小的一個;這兩位小姐的年齡相距
6至
8歲,那個年紀小點的似乎是主持這次會晤的人,因為我的信被她拿在手裡用單片眼鏡在看——我覺得我對那封信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她們穿著相同,不過這一個的服飾比另一個的更多一點青春氣,或許是因為多了一點袖飾、或頸飾、或胸飾、或手鐲,或這類的小玩藝,從而使這一個看上去更活潑點。她們都舉止僵硬,腰板挺直,樣子古板,面容鎮定安靜。那個不拿信的姐姐則兩臂交叉放在胸前互相托着,像尊雕像。
「科波菲爾先生,我相信。」拿信的那個妹妹對特拉德爾說道。
這是一種可怕的開始。特拉德爾只好指明我是科波菲爾先生,我也只好硬着頭皮認了,她們也只好擺脫認為特拉德爾是科波菲爾的成見。於是,我們都處在一種微妙狀況。更微妙的是,我們大家都明明聽見吉普短短叫了兩聲,然後又被堵住了。
「科波菲爾先生!」拿信的那個妹妹說道。
我做了點什麼,大概是鞠了一躬,然後尊敬地洗耳恭聽。
這時那個姐姐插話了。
「我妹妹拉芬尼婭,」她說道,「由於她對這類性質的問題熟悉,由她來說說我們認為最能增進雙方幸福的意見吧。」
我後來發現,拉芬尼婭小姐是戀愛問題方面的權威,因為據說若干年前有個玩五點惠斯脫牌的某皮治爾先生曾愛上了她。我的個人看法是,這種說法純屬無稽之談,皮治爾先生壓根沒一點那方面的感情,我從沒聽說過他有過半點那方面的表示。不過,拉芬尼婭小姐和克拉麗莎小姐都迷信一種看法,即如果皮治爾先生不是英年早逝(大約
60歲時死,先因飲酒而壞了身子骨,後又為了調理,而飲巴斯溫泉過量),他一定會宣佈他的愛情的。她們甚至暗自疑心他是因患相思病而死的。
可我應當說,在那家裡有皮治爾先生的畫像,他長了個酒糟鼻,並不像感受過感情的隱痛。
「關於這個問題的以往嘛,」拉芬尼婭小姐說道,「我們不去談了。我們可憐的弟弟福蘭西斯的逝世已把那段往事勾消了。」
「我們一貫,」克拉麗莎小姐說道,「不經常和我們弟弟福蘭西斯來往;可我們之間也並沒有明確的分歧或糾紛。福蘭西斯走他的路,我們走我們的。我們覺得,為了各方面的幸福,當該那樣。事實也就是那樣了。」
兩姐妹說話時都往前傾一點,說罷搖搖頭,又默默地挺直身子。克拉麗莎小姐的雙臂永遠不變地交叉在胸前,有時她用手指在胳臂中彈一些樂曲——小步舞曲和進行曲,我相信——可她的雙臂絶不會動。
「我們侄女的地位,或想象中的地位,由於舍弟福蘭西斯之死而發生了很大變化,」拉芬尼婭小姐說道,「所以我們對舍弟有關她地位的意見的看法也有了變化。我們沒有理由懷疑你,科波菲爾先生,是一個具有優秀品性和可敬性格的青年;也沒有理由懷疑,你對我們侄女懷有一種愛情——或十分相信你對我們侄女懷着一種愛情。」
我回答說(我總是一有機會就這麼做),沒人愛別人像我愛朵拉那樣。特拉德爾嘟嘟噥噥了點什麼以證實我的話。
拉芬尼亞小姐正要回答時,似乎一直想提及她弟弟的克拉麗莎小姐又插進來說道:
「當初,如果朵拉的媽媽,」她說道,「嫁給舍弟福蘭西斯時就聲明餐桌上容不下家人,將於各方的幸福更有益了。」
「克拉麗莎姐姐,」拉芬尼婭小姐說道,「也許我們現在不必再提那事了。」
「拉芬尼亞妹妹,」克拉麗莎小姐說道,「這是屬於這個問題的。關於這個問題的你那一部分——那一部分只有你有資格談——我並不想幹預。關於這個問題的這一部分,我有一種發言權,也有一種意見。假如朵拉的媽媽在嫁給舍弟福蘭西斯時,明明白白提出她的意見,那就于各方的幸福更有益了。
我們那時就能知道我們該期待什麼。我們就會說,『無論何時,千萬別請我們;』於是,一切導致誤會的可能性都可以被排除了。」
克拉麗莎小姐搖罷頭後,拉芬尼婭小姐就拾起她的話頭——用單片眼鏡看我的信。順便說一句,她們倆的眼睛都生得又亮又圓,老閃個不停,像鳥的眼睛一樣。縱觀她們全貌,也未嘗不像鳥。她們都具有尖鋭、敏捷和突兀的風度,還有像金絲雀一樣修整自己的簡潔整齊的習慣。
我前面說過,拉芬尼婭小姐拾起了她的話頭道:
「你請求家姐克拉麗莎和我允許你,科波菲爾先生,以舍侄女正式求婚者的身份來訪寒舍。」
「如果舍弟福蘭西斯願意,」克拉麗莎小姐又發作了——如果我可以把這麼平靜的事也稱作發作的話——「把自己圈在博士院的空氣裡,僅僅是博士院的空氣裡,我們又有什麼權力和意願來反對呢?一點也沒有,我相信。我們從來就絶對不想干涉任何人。但是,為什麼不說透呢?讓舍弟及他太太從事他們的交遊,讓舍妹拉芬尼婭和我從事我們的交遊。我們也能找到自己的朋友呀,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