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前再給壺里加點茶好嗎,夫人?」克魯普太太說道。
「不用了,謝謝你,太太,」姨奶奶答道。
「要不要再拿塊奶油來呢,夫人?」克魯普太太說道,「要不要嘗一隻剛下的蛋?要不要我烤點火腿?科波菲爾先生,沒有我可以為你親愛的姨奶奶效點勞的地方嗎?」
「沒有,太太,」姨奶奶答道,「就這樣很好了,謝謝你。」
克魯普太太一直不住微笑,以示脾性溫和;又不住把頭朝一邊歪,以示通體虛弱;她還不住搓手,以示願伺候一切夠資格由她伺候的人;然後,就這麼微笑着,歪着頭,搓着手,走出了屋。
「狄克!」姨奶奶說道,「還記得我對你講過勢利的人和崇拜錢財的人的話嗎?」
狄克先生忙做了個肯定回答。但他那慌張的樣子看上去他好像已不記得了。
「克魯普太太就是那號人,」姨奶奶說道,「巴吉斯,我要麻煩你來照顧這茶,讓我好再喝一杯,因為我不喜歡那個女人倒的茶。」
我很瞭解姨奶奶,所以我知道她心中有件大事,她這次來到比外人所推測的目的要重要得多。我發現,當她認為我在注意別的事時,她的眼光就停留在我身上;她外表依然堅定鎮靜,但她內心似乎懷着罕見的猶疑。我開始反省,我是否做了什麼對她不住的事。我的良心悄悄告訴我,我還沒把關於朵拉的事告訴她呢。
難道會因為這事,我多麼想知道啊!
我知道,她只會在她認為適當的時候才把心思說出來,所以我在她身旁坐下,和鳥說話兒,和貓逗着玩兒,儘可能顯出一副輕鬆樣兒。可我實際上並不自在,就算在我姨婆身後俯在那只大風箏上的狄克先生不曾一有機會就偷偷朝我含混地搖搖頭並指指她,我也仍然覺得很不自在。
「特洛,」姨奶奶喝完茶,小心地撫平她的衣,擦乾了嘴,終於開口道——「你不必走開,巴吉斯!——特洛,你已經堅強了嗎?有自信心了嗎?」
「我希望那樣,姨奶奶。」
「那,我親愛的,」姨奶奶熱誠地看著我說道,「想想看,我為什麼寧願今晚坐在我的財產上呢?」
我想不出,搖了搖頭。
「因為,」姨奶奶說道,「這是我的全部財產了。因為我已經徹底破產了,我親愛的!」
就是那幢房子連同我們所有的人都墮入河裡,我也不會比聽到這話更感到驚訝了。
「狄克知道,」姨奶奶平靜地把手放到我肩上說道,「我徹底破產了,特洛!除掉那幢小屋,特洛,我在這世界上所有的財產就是在這房間裡的這點了;我把那小屋留給珍妮出租。巴吉斯,今晚我要給這位先生準備住宿處。為了省錢,也許你能為我在這兒安排一下。怎麼著都行。
只要度過今晚。明天我們還要再談這件事。」
她撲到我脖子上,哭着說她只是為我感到傷心,我這下才從震驚中和為了她的憂慮中——我可以肯定是為了她的——清醒過來。不一會兒,她就剋制了這種感情,並懷着多於失意的得意說道:
「我們應該勇敢地應付失敗,不要被失敗嚇住了,我親愛的。我們應當學會把這齣戲演完。我們必須戰勝不幸,特洛!」
第三十五章 受挫
在姨奶奶那令人震驚的消息影響下,一開始我失去了常態。等我平靜下來後,我向狄克先生建議說,他可以去雜貨店睡皮果提先生前不久留下的那張床。雜貨店位於漢格福市場,而那市場在那年月裡是和現在有些不同的,它門前有道矮矮的柵欄,就像老式晴雨計裡那種住着小男人和小女人的房子前部一樣,所以狄克先生覺得很歡喜。我猜,住在這種建築裡的光榮足可抵償他的種種不便了。
不過,那地方除了有我提到過的混合氣味和地方略略逼仄了點,實際上也沒什麼很多不便,所以他一下就對他的住處大為著迷。克魯普太太曾忿忿地對狄克先生說,那兒窄得連逗貓都不成,可狄克先生坐在床腳搓着腿對我很公允地說道:「你知道,特洛伍德,我並不要逗貓呀。我決不要貓。所以,這於我又有何妨呢?」
我想試着向狄克先生打聽,他可知道姨奶奶的財務怎麼會發生這麼大變故。正如我所料,他也一無所知。他能向我唯一報告的是,前天,姨奶奶對他說,「喏,狄克,我把你當作哲學家呢,你的確是的嗎?」於是他說他是的,他希望他是。我姨奶奶便說道:「狄克,我破產了。」他便說道:「哦,真的!」姨奶奶便大力讚揚他,他也很開心。他們就上這兒來找我,一路上吃過瓶裝的黑啤酒和夾心麵包。
狄克先生坐在床腳,睜大着眼,吃驚樣地微笑着,把這些講給我聽。他那麼心滿意足,我不禁向他解釋——至今想來也很遺憾——破產就意味着困苦、匱乏、挨餓;可是看到他一臉難言的悲哀、臉色一下變白、眼淚流下他那拉長的雙頰時,我立刻後悔我的鐵石心腸了——比我心腸硬的人看了他那模樣也會心軟。我花了比讓他掃興花的大得多的氣力才讓他高興起來。不久,我就明白了——其實我應當早就知道了——他所以那麼心安理得,只因為他無限信仰那個最聰明最奇妙的女人,還因為他無限信賴我的智慧。
我相信,他認為我的智慧足以戰勝一切非致命性的災難呢。
「我們有什麼辦法呢,特洛伍德,」狄克先生說道,「那個呈文——」
「當然,不能忘了那個呈文,」我說道,「不過,我們現在所能做的是,狄克先生,保持愉快的樣子,別讓我姨奶奶看出我們正在談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