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一種逼得人很緊的事呀,」特拉德爾說這話時帶著他一向的畏縮神氣,「不過,我說起這事也並沒有責難之意,卻因為某種動機。事情是這樣的,科波菲爾,我在那幾樣東西被沒收時就沒能力把它們買回來;第一,那舊貨商知道我想要它們,就把價抬得很高;第二,因為我——我沒錢。喏,打那時起,我就注意位於托騰罕路那一頭的那個舊貨店,」特拉德爾對這個秘密很感興趣地說道,「終於,我發現今天那幾樣東西拿出來賣了。我只在街對面看了看,因為萬一那舊貨商看到了我,我的天,那他就要漫天要價了!現在,我有錢了,我所想的是,如果你不反對,請你那個好保姆和我一起去那店。
我在相鄰那街的拐角處把那地方指給她看,讓她好像要為自己買那幾樣東西似地講講價錢!」
特拉德爾對我談這計劃時表現出的盎然興趣,以及他對這個不尋常的計劃的那種自我感覺,是我記憶中最生動的一些事之一。
我告訴他,我的老保姆一定很樂意幫助他。我們三個可以一起去那裡。不過,有個條件,那就是,他應該下定決心,不再把他的名義和任何什麼別的東西借給米考伯先生。
「我親愛的科波菲爾,」特拉德爾說道,「我已經這麼做了,因為我開始意識到我過去不僅太孟浪,也很對不起蘇菲。我對自己發了誓,不再有什麼猶豫了;不過,我也很願意向你這麼保證。那第一次倒楣的債務,我已還清。我毫不懷疑,如果米考伯先生能還,他也一定會還的,有件事我應當說說,科波菲爾,那是米考伯的,我對其感到很高興。
這事和還沒到期的第二次債務有關。他沒告訴我。他沒對我說那已有了準備,但他說會有準備的。喏,我認為這帶有公平和誠實的意思呢!」
我不願傷害我那好朋友的信心,所以就同意了。又談了一會後,我們就去雜貨店約請皮果提;由於很擔心那財產在他買到之前會被別人買去,特拉德爾不肯留下和我共度那一夜晚,還因為那天晚上是他用來給這世上最寶貴的女孩寫信的晚上。
皮果提為那幾件東西討價還價時,他是怎樣在托騰罕路的拐角處盯着看呀;當皮果提說出一個價沒得到反響後就慢慢朝我們走來,而那商人又妥協着喊她,她便又走回去時,他是多激動呀;這都是我忘不了的。談判的結果是,她用相當便宜的價錢買到那幾樣東西,特拉德爾簡直樂不可支。
「我真是好感激你,」聽說那幾件東西當晚就會送到他住處時,他說道,「如果我求你再幫一次忙,希望你不會把這看做胡閙吧,科波菲爾。」
我馬上說肯定不會的。
「那麼,如果能承你好心幫忙,」特拉德爾對皮果提說道,「現在先把那個花盆拿來。我覺得我喜歡親自把它拿回去呢(因為這是蘇菲的呀,科波菲爾)!」
皮果提很樂意為他把那花盆拿過來。他大大謝謝她一通,然後很充滿愛意地捧着那東西走到托騰罕路上去了,他臉上的那表情是我平生見過的最歡天喜地的表情。
於是,我們回到我的住處。由於那些商店對於皮果提具有特別的吸引力,我走得很慢,不時順她心意等她,併為她打量着櫥窗的樣子感到很有趣。就這樣,我們走了很久才到阿德爾菲。
上樓時,我叫她注意克魯普太太的機關一下全消失了,而且有剛走過留下的腳印。再上去點,我發現我外屋門大開(我先前已關起了),還聽到裡面傳來聲音。我們兩個都很吃驚。
我們面面相覷,不知到底發生什麼了,然後走進起居室。我們發現,在那裡的不是別人,卻是我姨奶奶和狄克先生。我見此多麼吃驚啊!姨奶奶像一個女性魯濱遜一樣,坐在一堆行李上,她的兩隻鳥在她前面,她的那只貓趴在她膝蓋上,她本人正在喝茶。狄克先生心思重重地倚在一隻像我們過去常一起去放的一隻大風箏上,他身邊的行李更多!
「我親愛的姨奶奶!」我叫道,「哈!多麼意想不到的快樂!」
我們親熱地擁抱;狄克先生和我親熱地握手;正在忙着準備茶的克魯普太太十分慇勤,她說她早料到,科波菲爾先生見到他親愛的親眷時一定會大吃一驚的。
「喂!」姨奶奶對在她的莊嚴前畏手畏腳的皮果提說道。
「你好嗎?」
「你記得我姨奶奶吧,皮果提?」我說道。
「看在老天爺份上,孩子,」姨奶奶叫道,“別用那個南海島的名字稱那女人了!如果她結了婚,也擺脫了那個姓——
這真是再好不過了——你為什麼不尊重她這種改變的好處呢?你現在姓——皮?”做為對那可惡的姓的一種讓步,姨奶奶這麼說道。
「巴吉斯,夫人,」皮果提行了個禮說道。
「好!這才像人的姓呢,」姨奶奶說道,「這個姓聽起來你不像需要傳教士什麼的,你好,巴吉斯。我希望,你好吧?」
這些親熱的話,又加上見姨奶奶伸出的手,鼓勵巴吉斯走過去握手,並行了禮。
「我們比過去老了一點,我知道,」姨奶奶說道,「我們以前只見過一次面,你知道。那時我們幹了件好事!特洛,我親愛的,再來一杯。」
我恭恭敬敬把茶遞給一向身子挺得筆直的姨奶奶,然後鼓起膽子勸她別坐在箱子上。
「讓我把沙發或安樂椅移過來吧,姨奶奶,」我說道,「你何必這麼不舒服呢?」
「謝謝你,特洛,」姨奶奶答道,「我寧願坐在我的財產上。」說到這兒,姨奶奶狠狠瞪着克魯普太太說道:「我們不需要你費心在這兒伺候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