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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完後好久好久,皮果提先生仍獃獃站在那裡瞪着我。後來,我鼓起勇氣抓住他手,努力請求他控制自己。他答道,「我謝謝你,少爺,我謝謝你!」卻仍一動不動。
漢姆對他說話。皮果提先生能深切領會他的痛苦,緊緊握住他的手,可仍然那樣一動不動,沒人敢驚動他。
終於,他慢慢地把眼光從我身上挪開,彷彿從一場夢中醒來一樣,然後朝四下看著,低聲說道:
「那男的是誰?我要知道他的名字。」
漢姆看了我一眼,我頓時感到受了重重一擊而往後退。
「有一個讓人生疑的男的,」皮果提先生說道,「他是誰?」
「衛少爺!」漢姆懇求道,「出去一下吧。讓我把我該說出的告訴他。你不該聽的,少爺。」
我又感到重重一擊。我一下倒在一張椅子上,我想說什麼,卻舌頭被捆住一樣,視線也模糊了。
「我要知道他的名字!」我又聽到這話。
「過去,有一陣,」漢姆結巴地說道,“總有個僕人來這兒。
還有一個主子。他倆是一家的。”
皮果提先生仍像先前那樣一動不動,眼光都投向他了。
「有人看到,」漢姆說道,「昨晚——和我們那可憐的女孩在一起。他已躲到這一帶約一個星期了。別人以為他走了,其實他是躲起來了。別待在這裡,衛少爺,求你!」
我感到皮果提摟住了我脖子。可是,就算這房子會塌下全壓住我,我也不能動彈。
「今天早上,就在天快亮時,一輛眼生的馬車停在鎮外,就在諾維奇大路上。」漢姆繼續說道,「那僕人往馬車走去,後來又走回來,再走過去。他再走過去時,旁邊跟着愛米麗,另一個人在馬車裡,他就是那個男的。」
「天哪,」皮果提先生往後退了幾步,好像要攔住什麼他害怕的東西一樣,並說道。「別對我說,他名字是斯梯福茲!」
「衛少爺,」漢姆聲不成句地叫道,「這不是你的錯——我一點也不責備你——不過他的名字是斯梯福茲,他是個該死的惡棍!」
皮果提先生一聲也沒喊,一滴淚也不流,一下也不動,直到他突然一下醒過來似地,一把從牆角的釘子上扯下他的粗毛衣。
「幫我一下吧!我沒勁了,穿不上了,」他急躁地說道,「幫我一下吧。行!」當什麼人幫他穿好後,他說道,「諾,把那帽子遞給我!」
漢姆問他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我的甥女,我要去找我的愛米麗。我先要去把那條船鑿穿,因為我是個大活人,一想到他的心腸,我就要淹死·他!如果他坐在我面前,」他瘋狂地伸出右拳說道,「如果他坐在我面前,面對我,把我打得嚥了氣,我也要淹死他,我想就該這樣!——我要去找我的甥女。」
「去什麼地方呢?」漢姆在門口攔住他喊道。
「無論是什麼地方!我要走遍世界去找我的外甥女。我要去找我那受辱的可憐的外甥女,把她找回來。別攔我!我告訴你,我要去找我的甥女!」
「別,別!」高米芝太太插進他們之間哭喊道,「別,別,丹,你這個樣子不行的。等一等再去找她,我孤苦伶仃的丹,那才可以呀!可你現在這樣不行。坐下,原諒我一直讓你心煩,丹——和這比起來,·我的那些不如意又算什麼!——讓我們談談吧,她是個孤兒,漢姆也是個孤兒,我又是個可憐的孤老婆子,是你把我們大家收留了這麼久,這麼一來可以使你那可憐的心軟一點,丹,」她把頭枕在他肩頭上說道,「你就可以對這重重的悲哀覺得不那麼難以忍受了;因為你知道,丹,你知道那應許——『你們這樣對待我兄弟中最小的那一個,也就是這樣對待我了;』①在這個家裡,這句話永遠都被應驗着,這裡是我們這麼這麼多年來的安身之處!」
①均系文學作品中人物,見第四章的注文。
這時,他變得柔順了。我本想跪下求他饒恕我帶來的破壞;饒恕並不再詛咒斯梯福茲,但聽他哭時,這一切為另一更好的感情取代。我那滿心都要溢出的痛苦也找到了同樣的出路,我也大放悲聲。
第三十二章 開始了一段漫長的旅程
天下有我這種想法的人,想必有很多,所以我不怕寫出。對斯梯福茲,我從沒在我和他友情斷絶時那樣愛過他。越因為發現他那缺點而極度不安,我越懷念他的長處,與過去崇拜他時相比,我這時更欣賞那能使他變得高尚偉大人物的特點。他侮辱了一個誠實的家庭,雖然我痛切地感到我也不自覺地負有責任,但我相信,如果我面對他時,我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
我會依然那麼愛他——雖然我不會再那麼為他所迷住——但我會那麼滿懷熱誠地記起我對他的愛慕,以至我相信我會像一個精神受挫的孩子那樣軟弱,並且生出重續舊好的念頭,(不過我從沒有那麼想過)。我覺得,正如他早就感到的那樣,我們中的一切都結束了。他對我懷着什麼樣的記憶,我對此一直一無所知,也許在他是很空泛,很易被忘掉的;可是我對他的記憶卻像是對一個死去的好友所持的記憶。
是的,斯梯福茲,在這可憐的傳記舞台上已被除名了!在最後審判的天座前,也許我的悲哀不自覺會成為反對你的證據,但我決不會對你有憤慨的思想或有所責備的,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