諭紀澤 咸豐十一年正月十四日·祁門
作詩文全靠自己發憤,父兄師長不能為力。
字諭紀澤:爾求鈔古文目錄,下次即行寄歸。爾寫字筆力太弱,以後即常摹柳帖亦好。家中有柳書《玄秘塔》《琅邪碑》《西平碑》各種,爾可取 《琅邪碑》日臨百字摹百字。臨以求其神氣,摹以仿其間架。每次家信內各附數紙送閲。
《左傳》註疏閲畢,即閲看《通鑒》。將京中帶回之《通鑒》,仿我手校本,將目錄寫於面上。其去秋在營帶去之手校本,便中仍當送祁門,余常思翻閲也。
爾言鴻兒為鄧師所賞,余甚欣慰。鴻兒視閲《通鑒》,爾亦可時時教之。爾看書天分甚高,作字天分甚高,作詩文天分略低,若在十五六歲時教導得法,亦當不止於此。今年已廿三歲,全靠爾自己扎掙發憤,父兄師長不能為力。作詩文是爾之所短,即宜從短處痛下工夫。看書寫字爾之所長,即宜拓而充之。走路宜重,說話宜遲,常常記憶否?,余身體平安,告爾母放心。
諭諸兒 咸豐十一年三月十三日·祁門
軍事極危,預作遺囑:兒輩長大後,切不可,涉厲兵間。八本、三致樣、三不信。
字諭紀澤紀鴻兒:接二月廿三口信,知家中五宅平安,甚慰甚慰。
余以初三日至休寧縣,即聞景德鎮失守之信。初四日寫家書,托九叔處寄湘,即言此間局勢危急,恐難支持,然猶意力攻徽州或可得手,即是一條生路。
初五日進攻,強中、湘前等營在西門挫敗一次。十二日再行進攻,未能誘賊出仗。是夜二更,賊匪偷營劫材,強中、湘前等營大潰。凡去廿二營,其挫敗者八營 (強中三營、老湘三營、湘前一、震字一),其幸而完全無恙者十四營 (老湘六、霆三、禮二、親兵一、峰二),與咸豐四年十二月十二夜賊偷湖口水營情形相仿。
此次未挫之營較多,以尋常兵事言之,此尚為小挫,不甚傷元氣。
目下值局勢萬紫之際,四面梗塞,接濟已斷,如此一挫,軍心尤大震動。所盼望者,左軍能破景德鎮、樂平之賊,鮑軍能從湖口迅速來援,事或略有轉機,否則不堪設想矣。
余自從軍以來,即懷見危授命之志;丁、戊年在家抱病,常恐溘逝牖下,渝我初志,失信于世;起複再出,意允堅定;此次若遂不測,毫無牽戀。自忿貧窶無知,官至一品,壽逾五十,薄有浮名,兼秉兵權,忝竊萬分,夫復何憾!,惟古文與詩,二者用力頗深,探索頗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獨闢康莊;古文尤確有依據,若遽先朝露,則寸心所得,遂成廣陵之散;作字用功最淺,而近年亦略有人處:三者一無所成,不無耿耿。
至行軍本非余所長,兵資奇而余太平,兵貴詐而余太直,豈能辦此滔天之賊?即前此屢有充捷,已為僥倖,出於非望矣。
爾等長大之後,切不可涉伍兵間,此事難於見功,易於造孽,尤易於貽萬世口實。余久處行間,日日如坐針氈,所差不負吾心、不負所學者,未嘗須臾忘愛民之意耳。近來閲歷愈多,深話督師之苦。爾曾推當一意讀書,不可從軍,亦不必作官。
吾教子弟不離八本、三致樣。八者曰:讀古書以訓話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養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
三者曰:孝致祥,勤致樣,恕致祥。吾父竹事公之教人,則令重孝字。其少壯敬親,暮年愛親,出於至誠。故吾纂墓誌,僅敘一事。
吾祖星岡公之教人,則有八字、三不信:八者曰,考、寶、早、掃、書、蔬、魚、豬;三者曰僧巫,田地仙,回醫藥,皆不信也。
處茲亂世,銀錢愈少,則愈可免禍;用度愈省,則愈可養福。爾兄弟奉母,除勞字儉字之外,別無安身之法。吾當軍事權危,輒將此二字叮囑一遍,此外亦別無遺訓之語,爾可稟告諸叔及爾母無忘。
諭紀澤 同治元年四月初四日·安慶,行之有恆,則日見其進步。言行要,遲鈍,作文要崢嶸,字諭紀澤:連接爾十四、廿二日在省城所發稟,知二女在陳家,門庭雍睦,衣食有資,不勝欣慰。
爾累月奔馳酬應,猶能不失常課,當可日進無已。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余早年于作字一道,亦嘗苦思力素,終無所成,近日朝朝摹寫,久不間斷,遂覺月異而歲不同。可見年無分老少,事無分難易,但行之有恆,自如種樹養畜,日見其大而不覺耳。
爾之短處在言語欠鈍訥,舉止欠端重,看書能深入而作文不能崢嶸;若能從此三事上下一番苦工,進之以猛,持之以恆,不過一二年,自爾精進而不覺。言語遲鈍,舉止端重,則德進矣;作文有崢嶸雄快之氣,則業進矣。
爾前作詩,差有端緒,近亦常作否?李、杜、韓、蘇四家之七古,驚心動魄,曾涉獵及之否?,此間軍事,近日極得手:鮑軍連克青陽、石 (土聿)、太平、涇縣四城;沅叔連克巢縣、和州、含山三城,暨銅城閘、雍家鎮、裕溪口、西梁山四隘。滿叔連克繁昌、南陵二城,暨魯港一隘。現仍穩慎圖之,不敢驕矜。
余近目瘡癬大發,與去年九十月相等。公事叢集,竟日忙冗,尚多積閣之件。
所幸飲食如常,每夜安眠或二更三更之久,不似往昔徹夜不寐,家中可以放心。
此信並呈澄叔一閲,不另致也。
諭紀澤 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四日·安慶,氣質天生,本難改變,只有立志是換骨金丹。
字諭紀澤紀鴻:今日專人送家信,甫經成行,又接王輝四等帶來四月初十之信,爾與澄叔各一件,藉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