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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勾踐聞吳王寵幸西施,日事遊樂,復與文種謀之,文種對曰:「臣聞,‘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歲年谷歉收,粟米將貴,君可請貸于吳,以救民饑,天若棄吳,必許我貸。」勾踐即命文種以重幣賄伯嚭使引見吳王,吳王召見于姑蘇台之宮。文種再拜請曰:「越國洿下,水旱不調,年谷不登,人民饑困,願從大王乞太倉之谷萬石,以救目前之餒,明年谷熟,即當奉償。」夫差曰:「越王臣服于吳,越民之饑即吳民之饑也,吾何愛積穀,不以救之?」
時子胥聞越使至,亦隨至蘇台,得見吳王,及聞許其請谷,復諫曰:「不可,不可,今日之勢,非吳有越,即越有吳,吾觀越王之遣使者,非真饑困而乞糴也,將以空吳之粟也,與之不加親,不與未成仇,王不如辭之。」
吳王曰:「勾踐囚于吾國,卻行馬前,諸侯莫不聞知,今吾復其社稷,恩若再生,貢獻不絶,豈復有背叛之虞乎?」
子胥曰:「吾聞越王早朝晏罷,恤民養士,志在報吳,大王又輸粟以助之,臣恐麋鹿將游于姑蘇之台矣。」
吳王曰:「勾踐業已稱臣,烏有臣而伐君者?」
子胥曰:「湯伐桀,武王伐紂,非臣伐君乎?」
伯嚭從旁叱之曰:「相國出言太甚,吾王豈桀紂之比耶?」因奏曰:「臣聞葵邱之盟,遏糴有禁,為恤鄰也,況越吾貢獻之所自出乎?明歲谷熟,責其如數相償,無損于吳,而有德于越,何憚而不為也?」
夫差乃與越粟萬石,謂文種曰:「寡人逆群臣之議,而輸粟于越,年豐必償,不可失信。」
文種再拜稽首曰:「大王哀越而救其饑餒,敢不如約。」
文種領谷萬石,歸越,越王大喜,群臣皆呼:「萬歲。」勾踐即以粟頒賜國中之貧民,百姓無不頌德。
次年,越國大熟,越王問于文種曰:「寡人不償吳粟,則失信;若償之,則損越而利吳矣。奈何?」文種對曰:「宜擇精粟,蒸而與之,彼愛吾粟,而用以布種,吾計乃得矣。」越王用其計,以熟谷還吳,如其鬥斛之數。吳王嘆曰:「越王真信人也。」又見其谷粗大異常,謂伯嚭曰:「越地肥沃,其種甚嘉,可散與吾民植之。」於是國中皆用越之粟種,不復發生,吳民大饑,夫差猶認以為地土不同,不知粟種之蒸熟也,文種之計亦毒矣。此周敬王三十六年事也。
越王聞吳國饑困,便欲興兵伐吳,文種諫曰:「時未至也,其忠臣尚在。」
越王又問于范蠡,蠡對曰:「時不遠矣,願王益習戰以待之。」越王曰:「攻戰之具,尚未備乎?」蠡對曰:「善戰者,必有精卒,精卒必有兼人之技,大者劍戟,小者弓弩,非得明師教習,不得盡善,臣訪得南林有處女,精於劍戟,又有楚人陳音,善於弓矢,王其聘之。」越王分遣二使,持重幣往聘處女及陳音。
單說處女不知名姓,生於深林之中,長於無人之野,不由師傅,自然工于擊刺。
使者至南林,致越王之命,處女即隨使北行。至山陰道中,遇一白鬚老翁,立於車前,問曰:「來者莫非南林處女乎?有何劍術,敢受越王之聘?願請試之。」處女曰:「妾不敢自隱,惟公指教。」老翁即輓林內之竹,如摘腐草,欲以刺處女;竹折,末墮于地,處女即接取竹末,以刺老翁,老翁忽飛上樹,化為白猿,長嘯一聲而去。使者異之。
處女見越王,越王賜坐,問以擊刺之道,處女曰:「內實精神,外示安佚,見之如好婦,奪之似猛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捷若騰兔,追形還影,縱橫往來,目不及瞬,得吾道者,一人當百,百人當萬,大王不信,願得試之。」越王命勇士百人,攢戟以刺處女,處女連接其戟而投之,越王乃服。
使教習軍士,軍士受其教者三千人,歲余,處女辭歸南林,越王再使人請之,已不在矣,或曰:「天欲興越亡吳,故遣神女下授劍術,以助越也。」
再說楚人陳音,以殺人避仇于越。蠡見其射必命中,言于越王,聘為射師。
王問音曰:「請聞弓弩何所而始?」陳音對曰:「臣聞弩生於弓,弓生於彈,彈生於古之孝子。古者人民樸實,饑食鳥獸,渴飲霧露,死則裹以白茅,投于中野。有孝子不忍見其父母為禽獸所食,故作彈以守之,時為之歌曰:‘斷木續竹,飛土逐肉。'至神農皇帝興,弦木為弧,剡木為矢,以立威于四方。有弧父者,生於楚之荊山。生不見父母,自為兒時,習用弓矢,所射無脫。以其道傳于羿,羿傳于逢蒙,逢蒙傳于琴氏,琴氏以為諸侯相伐,弓矢不能制服,乃橫弓著臂,施機設樞,加之以力,其名曰弩。琴氏傳之楚三侯,楚由是世世以桃弓棘矢,備禦鄰國。臣之前人,受其道于楚,五世于茲矣。弩之所向,鳥不及飛,獸不及走,惟王試之。」
越王亦遣士三千,使音教習于北郊之外。音授以連弩之法,三矢連續而去,人不能防。三月盡其巧。陳音病死,越王厚葬之,名其山曰陳音山,此是後話。髯仙詩云:
擊劍彎弓總為吳,臥薪嘗膽淚幾枯。
蘇台歌舞方如沸,遑問鄰邦事有無。
子胥聞越王習武之事,乃求見夫差,流涕而言曰:「大王信越之臣順,今越用范蠡日夜訓練士卒,劍戟弓矢之藝無不精良,一旦乘吾間而入,吾國禍不支矣。王如不信,何不使人察之!」夫差果使人探聽越國,備知處女、陳音之事,回報夫差,夫差謂伯嚭曰:「越已服矣,復治兵欲何為乎?」嚭對曰:「越蒙大王賜地,非兵莫守,夫治兵,乃守國之常事,王何疑焉?」夫差終不釋然,遂有興兵伐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