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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靈王二十四年,衛獻公襲夷儀據之,使公孫丁私入帝邱城,謂寧喜曰:「子能反父之意,復納寡人,衛國之政,盡歸於子,寡人但主祭祀而已。」寧喜正有遺囑在心,今得此信,且有委政之言,不勝之喜。又思:「衛侯一時求復,故以甜言相哄,倘歸而悔之,奈何?公子鱄賢而有信,若得他為證明,他日定不相負。」乃為覆書,密付來使,書中大約言:「此乃國家大事,臣喜一人,豈能獨力承當?子鮮乃國人所信,必得他到此面訂,方有商量。」子鮮者,公子鱄之字也。
獻公謂公子鱄曰:「寡人復國,全由寧氏,吾弟必須為我一行,」子鱄口雖答應,全無去意。獻公屢屢促之,鱄對曰:「天下無無政之君,君曰‘政由寧氏',異日必悔之,是使鱄失信于寧氏也,鱄所以不敢奉命。」獻公曰:「寡人今竄身一隅,猶無政也,倘先人之祀,延及子孫,寡人之願足矣,豈敢食言,以累吾弟。」鱄對曰:「君意既決,鱄何敢避事,以敗君之大功?」
乃私入帝邱城,來見寧喜,復申獻公之約,寧喜曰:「子鮮若能任其言,喜敢不任其事!」鱄向天誓曰:「鱄若負此言,不能食衛之粟,」喜曰:「子鮮之誓,重於泰山矣!」公子鱄回覆獻公去了。
寧喜以殖之遺命,告于蘧瑗,瑗掩耳而走曰:「瑗不與聞君之出,又敢與聞其入乎?」遂去衛適魯。喜復告于大夫石惡、北宮遺,二人皆贊成之,喜乃告于右宰谷,谷連聲曰:「不可,不可!新君之立,十二年矣,未有失德,今謀復故君,必廢新君,父子得罪于兩世,天下誰能容之?」喜曰:「吾受先人遺命,此事斷不可已。」右宰谷曰:「吾請往見故君,觀其為人視往日如何,而後商之。」喜曰:「善。」
右宰谷乃潛往夷儀,求見獻公,獻公方濯足,聞谷至,不及穿履,徒跣而出,喜形于面,謂谷曰:「子從左相處來,必有好音矣!」谷對曰:「臣以便道奉候,喜不知也!」獻公曰:「子第為寡人致左相,速速為寡人圖成其事,左相縱不思復寡人,獨不思得衛政乎?」谷對曰:「所樂為君者,以政在也,政去,何以為君?」
獻公曰:「不然,所謂君者,受尊號,享榮名,美衣玉食,崇階華宮,乘高車,駕上駟,府庫充盈,使令滿前,入有嬪禦姬侍之奉,出有田獵畢弋之娛,豈必勞心政務,然後為樂哉?」谷嘿然而退。
復見公子鱄,谷述獻公之言。鱄曰:「君淹恤日久,苦極望甘,故為此言。夫所謂君者,敬禮大臣,錄用賢能,節財而用之,恤民而使之,作事必寬,出言必信,然後能享榮名,而受尊號,此皆吾君之所熟聞也!」
右宰谷歸謂寧喜曰:「吾見故君,其言糞土耳!無改于舊。」喜曰:「曾見子鮮否?」谷曰:「子鮮之言合道,然非君所能行也!」喜曰:「吾恃子鮮矣,吾有先臣之遺命,雖知其無改,安能已乎?」谷曰:「必欲舉事,請俟其間。」
時孫林父年老,同其庶長子孫蒯居戚,留二子孫嘉、孫襄在朝。
周靈王二十五年春二月,孫嘉奉殤公之命,出使聘齊,惟孫襄居守。適獻公又遣公孫丁來討信,右宰谷謂寧喜曰:「子欲行事,此其時矣,父兄不在,襄可取也;得襄,則子叔無能為矣!」喜曰:「子言正合吾意。」遂陰集家甲,使右宰谷同公孫丁帥之以伐孫襄。
孫氏府第壯麗,亞於公宮,牆垣堅厚,家甲千人,有家將雍鉏、褚帶二人,輪班值日巡警。是日褚帶當班,右宰谷兵到,褚帶閉門登樓問故,谷曰:「欲見舍人,有事商議。」褚帶曰:「議事何須用兵?」欲引弓射之,谷急退,帥卒攻門。孫襄親至門上,督視把守,褚帶使善射者更番迭進,將弓持滿,臨樓牖而立,近者輒射之,死者數人。雍鉏聞府第有事,亦起軍丁來接應,兩下混戰,互有殺傷。
右宰谷度不能取勝,引兵而回,孫襄命開門親自馳良馬追趕,遇右宰谷,以長鐃輓其車。右宰谷大呼,”公孫為我速射!”公孫丁認得是孫襄,彎弓搭箭,一發正中其胸,卻得雍褚二將齊上,救回去了。胡曾先生詠史詩云:
孫氏無成寧氏昌,天教一矢中孫襄。
安排兔窟千年富,誰料寒灰髮火光?
右宰谷轉去,回覆寧喜,說孫家如此難攻,「若非公孫神箭,射中孫襄,追兵還不肯退。」寧喜曰:「一次攻他不下,第二次越難攻了,既然箭中其主,軍心必亂,今夜吾自往攻之,如再無功,即當出奔,以避其禍,我與孫氏,已無兩立之勢矣!」一面整頓車仗,先將妻子送出郊外,恐一時兵敗,脫身不及;一面遣人打聽孫家動靜,約莫黃昏時候,打探者回報:「孫氏府第內有號哭之聲,門上人出入,狀甚倉皇。」寧喜曰:「此必孫襄傷重而亡也!」
言未畢,北宮遺忽至,言:「孫襄已死,其家無主,可速攻之。」時漏下已三更,寧喜自行披掛,同北宮遺、右宰谷,公孫丁等,悉起家眾,重至孫氏之門,雍鉏,褚帶方臨屍哭泣,聞報寧家兵又到,急忙披掛,已被攻入大門,鉏等急閉中門,奈孫氏家甲先自逃散,無人協守,亦被攻破,雍鉏逾後牆而遁,奔往戚邑去了。褚帶為亂軍所殺。
其時天已大明,寧喜滅孫襄之家,斷襄之首,攜至公宮,來見殤公,言:「孫氏專政日久,有叛逆之情,某已勒兵往討,得孫襄之首矣!」
殤公曰:「孫氏果謀叛,奈何不令寡人聞之?既無寡人在目,又來見寡人何事?」
寧喜起立,撫劍言曰:「君乃孫氏所立,非先君之命,群臣百姓,復思故君,請君避位,以成堯、舜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