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夷吾以河西五城許君,今幸入守社稷,夷吾念君之賜,欲即踐言。大臣皆曰:「地者,先君之地,君出亡在外,何得擅許他人?」寡人爭之弗能得。惟君少緩其期,寡人不敢忘也。
惠公問:「誰人能為寡人謝秦者?」丕鄭父願往,惠公從之。
原來惠公求入國時,亦曾許丕鄭父負葵之田七十萬,惠公既不與秦城,安肯與裡、丕二人之田?鄭父口雖不言,心中怨恨,特地討此一差,欲訴于秦耳。
鄭父隨公孫枝至于秦國,見了穆公,呈上國書。穆公覽畢,拍案大怒曰:「寡人固知夷吾不堪為君,今果被此賊所欺!」欲斬丕鄭父。
公孫枝奏曰:「此非鄭父之罪也,望君恕之。」
穆公餘怒未盡,問曰:「誰使夷吾負寡人者?寡人願得而手刃之?」
丕鄭父曰:「君請屏左右,臣有所言。」穆公色稍和,命左右退于簾下,揖鄭父進而問之。鄭父對曰:「晉之諸大夫,無不感君之恩,願歸地者,惟呂飴甥、郤芮二人從中阻撓。君若重幣聘問,而以好言召此二人,二人至,則殺之。君納重耳,臣與裡克逐夷吾,為君內應,請得世世事君,何如?」
穆公曰:「此計妙哉,固寡人之本心也。」於是遣大夫冷至隨丕鄭父行聘于晉,欲誘呂飴甥、郤芮而殺之。不知呂、郤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晉惠公大誅群臣 管夷吾病榻論相
話說裡克主意,原要奉迎公子重耳,因重耳辭不肯就,夷吾又以重賂求入,因此只得隨眾行事。誰知惠公即位之後,所許之田,分毫不給,又任用虢射、呂飴甥、郤芮一班私人,將先世舊臣,一概疏遠,裡克心中已自不服。
及勸惠公畀地于秦,分明是公道話,郤芮反說他為己而設,好生不忿,忍了一肚子氣,敢怒而不敢言。出了朝門,顏色之間,不免露些怨望之意。及丕鄭父使秦,郤芮等恐其與裡克有謀,私下遣人窺瞰,鄭父亦慮郤芮等有人伺察,遂不別裡克而行。裡克使人邀鄭父說話,則鄭父已出城矣,克自往追之,不及而還,早有人報知郤芮。
芮求見惠公,奏曰:「裡克謂君奪其權政,又不與汾陽之田,心懷怨望。今聞丕鄭父聘秦,自駕往追,其中必有異謀。臣素聞裡克善於重耳,君之立非其本意,萬一與重耳內應外合,何以防之。不若賜死,以絶其患。」
惠公曰:「裡克有功于寡人,今何辭以戮之。」
郤芮曰:「克弒奚齊,又弒卓子,又殺顧命之臣荀息,其罪大矣。念其入國之功,私勞也。討其弒逆之罪,公義也。明君不以私勞而廢公議,臣請奉君命行討。」
惠公曰:「大夫往矣。」郤芮遂詣裡克之家,謂裡克曰:「晉侯有命,使芮致之吾子。晉侯云:‘微子,寡人不得立,寡人不敢忘子之功。雖然,子弒二君,殺一大夫,為爾君者難矣。寡人奉先君之遺命,不敢以私勞而廢大義,惟子自圖之。」
裡克曰:「不有所廢,君何以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聞命矣。」
郤芮復迫之。
克乃拔佩劍躍地大呼曰:「天乎,冤哉!忠而獲罪,死若有知,何面目見荀息乎?」遂自刎其喉而死。郤芮還報惠公,惠公大悅。髯仙有詩云:
才入夷吾身受兵,當初何不死申生?
方知中立非完策,不及荀家有令名。
惠公殺了裡克,群臣多有不服者。祁舉、共華、賈華、騅遄輩,俱口出怨言,惠公欲誅之。郤芮曰:「丕鄭父在外,而多行誅戮,以啟其疑叛之心,不可。君且忍之!」
惠公曰:「秦夫人有言,托寡人善視賈君,而盡納群公子何如?」
郤芮曰:「群公子誰無爭心,不可納也,善視賈君,以報秦夫人可矣!」
惠公乃入見賈君。時賈君色尚未衰,惠公忽動淫心,謂賈君曰:「秦夫人屬寡人與君為歡,君其無拒!」即往抱持賈君,宮人皆含笑避去。賈君畏惠公之威,勉強從命。
事畢,賈君垂淚言曰:「妾不幸事先君不終,今又失身于君,妾身不足惜,但乞君為故太子申生白冤,妾得復于秦夫人,以贖失身之罪。」
惠公曰:「二豎子見殺,先太子之冤已白矣!」
賈君曰:「聞先太子尚藁葬新城,君必遷塚而為之立謚,庶冤魂獲安,亦國人之所望于君者也!」
惠公許之,乃命郤芮之從弟郤乞,往曲沃擇地改葬,使太史議謚,以其孝敬,謚曰:「共世子」,再使狐突往彼設祭告墓。
先說郤乞至曲沃,別製衣衾棺槨及冥器木偶之類,極其整齊,掘起申生之屍,面色如生,但臭不可當,役人俱掩鼻欲嘔,不能用力。郤乞焚香再拜曰:「世子生而潔,死而不潔乎?若不潔,不在世子,願無駭眾。」言訖,臭氣頓息,轉為異香。遂重殮入棺,葬于高原,曲沃之人空城來送,無不墮淚。
葬之三日,狐突賫祭品來到,以惠公之命設位拜奠,題其墓曰:「晉共太子之墓。」
事畢,狐突方欲還國,忽見旌旗對對,戈甲層層,簇擁一隊車馬,狐突不知是誰,倉忙欲避。只見副車一人,鬚髮斑白,袍笏整齊,從容下車,至于狐突之前,揖曰:「太子有話奉迎,請國舅那步。」
突視之,太傅杜原款也。恍惚中忘其已死,問曰:「太子何在?」
原款指後面大車曰:「此即太子之車矣!」
突乃隨至車前。見太子申生冠纓劍佩,宛如生前,使禦者下引狐突升車,謂曰:「國舅亦念申生否?」
突垂淚對曰:「太子之冤,行道之人,無不悲涕。突何人,能勿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