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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見諸侯兵退,不欲貢茅。屈完曰:「不可以失信于齊。且楚惟絶周,故使齊得私之以為重,若假此以自通於周,則我與齊共之矣。」楚王曰:「奈二王何。」屈完曰:「不序爵,但稱遠臣某可也。」楚王從之,即使屈完為使,賫菁茅十車,加以金帛,貢獻天子。周惠王大喜曰:「楚不共職久矣,今效順如此,殆先王之靈乎?」乃告于文武之廟,因以胙賜楚,謂屈完曰:「鎮爾南方,毋侵中國。」屈完再拜稽首而退。
屈完方去後,齊桓公遣隰朋隨至,以服楚告。惠王待隰朋有加禮,隰朋因請見世子,惠王便有不樂之色,乃使次子帶與世子鄭一同出見,隰朋微窺惠王神色,似有倉皇無主之意。
隰朋自周歸,謂桓公曰:「周將亂矣。」桓公曰:「何故?」隰朋曰:「周王長子名鄭,先皇后姜氏所生,已正位東宮矣,姜後薨,次妃陳媯有寵,立為繼後,有子名帶,帶善於趨奉,周王愛之,呼為太叔,遂欲廢世子而立帶,臣觀其神色倉皇,必然此事在心故也,恐『小弁‘之事,復見于今日。君為盟主,不可不圖。」桓公乃召管仲謀之,管仲對曰:「臣有一計,可以定周。」桓公曰:「仲父計將安出?」管仲對曰:「世子危疑,其黨孤也,君今具表周王,言:』諸侯願見世子,請世子出會諸侯!’世子一出,君臣之分已定,王雖欲廢立,亦難行矣。」桓公曰:「善。」
乃傳檄諸侯,以明年夏月會于首止,再遣隰朋如周,言:「諸侯願見世子,以申尊王之情。」周惠王本不欲子鄭出會,因齊勢強大,且名正言順,難以辭之,只得許諾。隰朋歸報,至次年春,桓公遣陳敬仲先至首止,築宮以待世子駕臨。
夏五月,齊、宋、魯、陳、衛、鄭、許、曹八國諸侯並集首止,世子鄭亦至,停駕於行宮,桓公率諸侯起居。子鄭再三謙讓,欲以賓主之禮相見。桓公曰:「小白等忝在藩室,見世子如見王也,敢不稽首?」子鄭謝曰:「諸君且休矣。」是夜,子鄭使人邀桓公至於行宮,訴以太叔帶謀欲奪位之事,桓公曰:「小白當與諸臣立盟,共戴世子,世子勿憂也。」子鄭感謝不已,遂留於行宮。諸侯亦不敢歸國,各就館舍,輪番進獻酒食,及犒勞輿從之屬。
子鄭恐久勞諸國,便欲辭歸京師。桓公曰:「所以願與世子留連者,欲使天王知吾等愛戴世子,不忍相舍之意,所以杜其邪謀也,方今夏月大暑,稍俟秋涼,當送駕還朝耳。」遂預擇盟期,用秋八月之吉。
卻說周惠王見世子鄭久不還轅,知是齊侯推戴,心中不悅,更兼惠後與叔帶朝夕在傍,將言語浸潤惠王。太宰周公孔來見,謂之曰:「齊侯名雖伐楚,其實不能有加于楚;今楚人貢獻效順,大非昔比,未見楚之不如齊也。齊又率諸侯擁留世子,不知何意,將置朕于何地?朕欲煩太宰通一密信于鄭伯,使鄭伯棄齊從楚,因為孤致意楚君,努力事周,無負朕意。」宰孔奏曰:「楚之效順亦齊力也,王奈何棄久昵之伯舅,而就乍附之蠻夷乎?」惠王曰:「鄭伯不離,諸侯不散,能保齊之無異謀乎?朕志決矣,太宰無辭。」宰孔不敢復言。
惠王乃為璽書一通,封函甚固,密授宰孔,宰孔不知書中何語,只得使人星夜達于鄭伯,鄭文公啟函讀之,言:「子鄭違背父命,植黨樹私,不堪為嗣,朕意在次子帶也,叔父若能捨齊從楚,共輔少子,朕願委國以聽。」鄭伯喜曰:「吾先公武莊,世為王卿士,領袖諸侯,不意中絶,夷于小國;厲公又有納王之勞,未蒙召用。今王命獨臨於我,政將及焉,諸大夫可以賀我矣!」大夫孔叔諫曰:「齊以我故,勤兵于楚,今乃反齊事楚,是悖德也,況翼戴世子,天下大義,君不可以獨異。」鄭伯曰:「從霸何如從王?且王意不在世子,孤何愛焉!」孔叔曰:「周之主祀,惟嫡與長。幽王之愛伯服,桓王之愛子克,莊王之愛子頽,皆君所知也,人心不附,身死無成。君不惟大義是從,而乃蹈五大夫之覆轍乎?後必悔之!」大夫申侯曰:「天子所命,誰敢違之?若從齊盟,是棄王命也,我去諸侯必疑,疑則必散,盟未必成。且世子有外黨,太叔亦有內黨,二子成敗,事未可知,不如且歸,以觀其變。」鄭文公乃從申侯之言,託言國中有事,不辭而行。
齊桓公聞鄭伯逃去大怒,便欲奉世子以討鄭,管仲進曰:「鄭與周接壤,此必周有人誘之,一人去留,不足以阻大計,且盟期已及,俟成盟而後圖之。」桓公曰:「善。」於是即首止舊壇,歃血為盟,齊、宋、魯、陳、衛、許、曹,共是七國諸侯,世子鄭臨之,不與歃,示諸侯不敢與世子敵也。盟詞曰:「凡我同盟,共翼王儲,匡靖王室,有背盟者,神明殛之!」事畢,世子鄭降階揖謝曰:「諸君以先王之靈,不忘周室,昵就寡人,自文武以下,咸嘉賴之!況寡人其敢忘諸君之賜?」諸侯皆降拜稽首。
次日,世子鄭欲歸,各國各具車徒護送,齊桓公同衛侯親自送出衛境,世子鄭垂淚而別。史官有詩贊云:
君王溺愛塚嗣危,鄭伯甘將大義違。
首止一盟儲位定,綱常賴此免凌夷。
鄭文公聞諸侯會盟,且將討鄭,遂不敢從楚。
卻說楚成王聞鄭不與首止之盟,喜曰:「吾得鄭矣!」遂遣使通於申侯,欲與鄭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