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頁
管仲憂之。懸書於門:「如有能言公所見之鬼者。當贈以封邑三分之一。」有一人,荷笠懸鶉而來,求見管仲。管仲揖而進之,其人曰:「君有恙乎?」管仲曰:「然!」其人曰:「君病見鬼乎?」管仲又曰:「然!」其人曰:「君見鬼于大澤之中乎?」管仲曰:「子能言鬼之狀否?吾當與子共家!」其人曰:「請見君而言之!」
管仲見桓公于寢室。桓公方累重裀而坐。使兩婦人摩背,兩婦人捶足。豎貂捧湯,立而候飲。管仲曰:「君之病。有能言者。臣已與之俱來。君可召之!」桓公召入。見其荷笠懸鶉,心殊不喜。
遽問曰:「仲父言識鬼者乃汝乎?」對曰:「公則自傷耳。鬼安能傷公?」桓公曰:「然則有鬼否?」對曰:「有之。水有『罔象‘,邱有』峷’,山有『夔‘,野有』徬徨’,澤有『委蛇‘。」桓公曰:「汝試言』委蛇’之狀!」對曰:「夫‘委蛇'者,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轟車之聲,聞則捧其首而立。此不輕見,見之者必霸天下!」桓公囅然而笑,不覺起立曰:「此正寡人之所見也!」於是頓覺精神開爽,不知病之何往矣。
桓公曰:「子何名?」對曰:「臣名皇子,齊西鄙之農夫也!」桓公曰:「子可留仕寡人!」遂欲爵為大夫。皇子固辭曰:「公尊王室,攘四夷,安中國,撫百姓,使臣常為治世之民,不妨農務足矣,不願居官!」桓公曰:「高士也!」賜之粟帛,命有司復其家。
復重賞管仲。豎貂曰:「仲父不能言,而皇子言之,仲父安得受賞乎?」桓公曰:「寡人聞之:‘任獨者暗,任眾者明,微仲父,寡人固不得聞皇子之言也!」豎貂乃服。
時周惠王十七年,狄人侵犯邢邦,又移兵伐衛,衛懿公使人如齊告急。諸大夫請救之,桓公曰:「伐戎之役,瘡痍未息。且俟來春,合諸侯往救可也!」
其冬,衛大夫寧速至齊,言:「狄已破衛,殺衛懿公,今欲迎公子毀為君。」齊侯大驚曰:「不早救衛,孤罪無辭矣!」不知狄如何破衛?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衛懿公好鶴亡國 齊桓公興兵伐楚
話說衛惠公之子懿公,自周惠王九年嗣立,在位九年,般樂怠傲,不恤國政。最好的是羽族中一物,其名曰鶴。按浮邱伯《相鶴經》云:
鶴,陽鳥也,而游于陰,因金氣,乘火精以自養。金數九,火數七,故鶴七年一小變,十六年一大變,百六十年變止,千六百年形定。體尚潔,故其色白;聲聞天,故其頭赤;食于水,故其喙長;棲于陸,故其足高;翔于雲,故毛豐而肉疏。大喉以吐,修頸以納新,故壽不可量。行必依洲渚,止不集林木,蓋羽族之宗長,仙家之騏驥也。鶴之上相:隆鼻短口則少眠,高腳疏節則多力,露眼赤睛則視遠,鳳翼雀毛則喜飛,龜背鱉腹則能產,輕前重後則善舞,洪髀纖趾則能行。
那鶴色潔形清,能鳴善舞,所以懿公好之。俗諺云:「上人不好,下人不要。」因懿公偏好那鶴,凡獻鶴者皆有重賞,弋人百方羅致,都來進獻,自苑囿宮廷,處處養鶴,何止數百。有齊高帝詠鶴詩為證:
八風舞遙翮,九野弄清音。
一摧雲間志,為君苑中禽。
懿公所畜之鶴,皆有品位俸祿,上者食大夫俸,次者食士俸。懿公若出遊,其鶴亦分班從幸,命以大軒,載于車前,號曰「鶴將軍」。養鶴之人,亦有常俸,厚斂於民,以充鶴糧;,民有饑凍,全不撫卹。
大夫石祁子,乃石碏之後、石駘仲之子,為人忠直有名,與寧莊子名速同秉國政,皆賢臣也。二人進諫屢次,俱不聽。公子毀乃惠公庶兄,公子碩烝于宣姜而生者,即文公也。毀知衛必亡,託故如齊,齊桓公妻以宗女,竟留齊國。衛人向來心憐故太子急子之冤,自惠公複位之後,百姓日夜咒詛:「若天道有知,必不終於祿位也!」
因急子與壽俱未有子,公子碩早死,黔牟已絶,惟毀有賢德,人心陰歸附之。及懿公失政,公子毀出奔,衛人無不含怨。
卻說北狄自周太王之時,獯鬻已強盛,逼太王遷都于岐。及武王一統,周公南懲荊、舒,北膺戎、狄,中國久安。迨平王東遷之後,南蠻北狄,交肆其橫。單說北狄主名曰瞍瞞,控弦數萬,常有迭蕩中原之意。及聞齊伐山戎,瞍瞞怒曰:「齊兵遠伐,必有輕我之心,當先發制之。」乃驅胡騎二萬伐邢,殘破其國,聞齊謀救邢,遂移兵向衛。
時衛懿公正欲載鶴出遊,諜報:「狄人入寇。」懿公大驚,即時斂兵授甲,為戰守計。百姓皆逃避村野,不肯即戎,懿公使司徒拘執之。須臾,擒百餘人來,問其逃避之故,眾人曰:「君用一物,足以禦狄,安用我等?」懿公問:「何物?」眾人曰:「鶴。」懿公曰:「鶴何能禦狄耶?」眾人曰:「鶴既不能戰,是無用之物。君敝有用以養無用,百姓所以不服也。」懿公曰:「寡人知罪矣。願散鶴以從民,可乎?」石祁子曰:「君亟行之,猶恐其晚也。」
懿公果使人縱鶴,鶴素受豢養,盤旋故處,終不肯去。石、寧二大夫,親往街市,述衛侯悔過之意,百姓始稍稍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