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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義 - 13 / 112
史學論述類 / 章學誠 / 本書目錄
  

文史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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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或曰:孔子既與周公同道矣,周公集大成,而孔子獨非大成歟?曰:孔子之大成,亦非孟子所謂也。蓋與周公同其集羲、農、軒、頊、唐、虞、三代之成,而非集夷、尹、柳下之成也。蓋君師分而治教不能合於一,氣數之出於天者也。周公集治統之成,而孔子明立教之極,皆事理之不得不然,而非聖人異於前人,此道法之出於天者也。故隋唐以前,學校並祀周、孔,以周公為先聖,孔子為先師,蓋言製作之為聖,而立教之為師。故孟子曰:「周公、仲尼之道一也。」然則周公、孔子,以時會而立統宗之極,聖人固藉時會歟?宰我以謂夫子「賢於堯、舜」,子貢以謂「生民未有如天子」,有若以夫子較古聖人,則謂「出類拔萃」,三子皆舍周公,獨尊孔氏。朱子以謂事功有異,是也。然而治見實事,教則垂空言矣。後人因三子之言,而盛推孔子,過於堯、舜,因之崇性命而薄事功,於是千聖之經綸,不足當儒生之坐論矣。(伊川論禹、稷、顏子,謂禹、稷較顏子為粗。朱子又以二程與顏、孟切比長短。蓋門戶之見,賢者不免,古今之通患。)夫尊夫子者,莫若切近人情。不知其實,而但務推崇,則玄之又玄,聖人一神天之通號耳,世教何補焉?故周、孔不可優劣也,塵垢秕糠,陶鑄堯、舜,莊生且謂寓言,曾儒者而襲其說歟?故欲知道者,必先知周、孔之所以為周、孔。

○原道中


  

韓退之曰:「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夫說長者,道之所由明,而說長者,亦即道之所由晦也。夫子明教於萬世,夫子未嘗自為說也。表章六籍,存周公之舊典,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子所雅言,《詩》、《書》執《禮》」,所謂明先王之道以導之也。非夫子推尊先王,意存謙牧而不自作也,夫子本無可作也。有德無位,即無製作之權。空言不可以教人,所謂無徵不信也。教之為事,羲、軒以來,蓋已有之。觀《易·大傳》之所稱述,則知聖人即身示法,因事立教,而未嘗於敷政出治之外,別有所謂教法也。虞廷之教,則有專官矣;司徒之所敬敷,典樂之所咨命;以至學校之設,通於四代;司成師保之職,詳於周官。然既列於有司,則肄業存於掌故,其所習者,修齊治平之道,而所師者,守官典法之人。治教無二,官師合一,豈有空言以存其私說哉?儒家者流,尊奉孔子,若將私為儒者之宗師,則亦不知孔子矣。孔子立人道之極,豈有意於立儒道之極耶?儒也者,賢士不遇明良之盛,不得位而大行,於是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出於勢之無可如何爾。人道所當為者,廣矣,大矣。豈當身皆無所遇,而必出於守先待後,不復涉於人世哉?學《易》原於羲畫,不必同其卉服野處也。觀《書》始於虞典,不必同其呼天號泣也。以為所處之境,各有不同也。然則學夫子者,豈曰屏棄事功,預期道不行而垂其教邪?

《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不離器,猶影不離形。後世服夫子之教者自六經,以謂六經載道之書也,而不知六經皆器也。《易》之為書,所以開物成務,掌於《春官》太卜,則固有官守而列於掌故矣。《書》在外史,《詩》領大師,《禮》自宗伯,樂有司成,《春秋》各有國史。三代以前,《詩》、《書》六藝,未嘗不以教人,不如後世尊奉六經,別為儒學一門,而專稱為載道之書者。蓋以學者所習,不出官司典守,國家政教;而其為用,亦不出於人倫日用之常,是以但見其為不得不然之事耳,未嘗別見所載之道也。夫子述六經以訓後世,亦謂先聖先王之道不可見,六經即其器之可見者也。後人不見先王,當據可守之器而思不可見之道。故表章先王政教,與夫官司典守以示人,而不自著為說,以致離器言道也。夫子自述《春秋》之所以作,則云:「我欲託之空言,不如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則政教典章,人倫日用之外,更無別出著述之道,亦已明矣。秦人禁偶語《詩》、《書》,而云「欲學法令,以吏為師」。夫秦之悖於古者,禁《詩》、《書》耳。至雲學法令者,以吏為師,則亦道器合一,而官師治教,未嘗分歧為二之至理也。其後治學既分,不能合一,天也。官司守一時之掌故,經師傳授受之章句,亦事之出於不得不然者也。然而歷代相傳,不廢儒業,為其所守先王之道也。而儒家者流,守其六籍,以謂是特載道之書耳。夫天下豈有離器言道,離形存影者哉?彼舍天下事物、人倫日用,而守六籍以言道,則固不可與言夫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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