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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非敢歷詆新政,苟為異論。如近日裁減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條式、修完器械、閲習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剛之必斷,物議既允,臣安敢有詞。至于所獻之三言,則非臣之私見,中外所病,其誰不知?昔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豈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德。」成王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高為桀、紂,劉毅以晉武為桓、靈,當時人君,曾莫之罪,而書之史冊,以為美談。使臣所獻三言,皆朝廷未嘗有此,則天下之幸,臣與有焉。若有萬一似之,則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為計,可謂愚矣。以螻蟻之命,試雷霆之威,積其狂愚,豈可數赦?大則身首異處,破壞家門,小則削籍投荒,流離道路。雖然,陛下必不為此。何也?臣天賦至愚,篤于自信。向者與議學校貢舉,首違大臣本意,已期竄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獨然其言,曲賜召對,從容久之,至謂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雖朕過失,指陳可也。」臣即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速,進人太鋭,聽言太廣。」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狀。陛下頷之曰:「卿所獻三言,朕當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獨今日,陛下容之久矣。豈其容之於始而不赦之於終?恃此而言,所以不懼。臣之所懼者,譏刺既眾,怨仇實多,必將詆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雖欲赦臣而不可得,豈不殆哉!死亡不辭,但恐天下以臣為戒,無復言者,是以思之經月,夜以繼書,表成復毀,至于再三。感陛下聽其一言,懷不能已,卒吐其說。惟陛下憐其愚忠而卒赦之,不勝俯伏待罪憂恐之至。
【再上皇帝書】
熙寧四年三月□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臣蘇軾,謹昧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聞之,益戒于禹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仲虺言湯之德曰:「用人惟己,改過不吝。」秦穆喪師于崤,悔痛自誓,孔子錄之。自古聰明豪傑之主,如漢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諫如流,改過不憚,號為秦漢以來百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聖賢舉動,明白正直,不當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兩言而足,正則用之,邪則去之,是則行之,非則破之。此理甚明,猶饑之必食,渴之必飲,豈有別生義理,曲加粉飾,而能欺天下哉!《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歲以來,所行新政,皆不與治同道。立條例司,遣青苗使,斂助役錢,行均輸法,四海騷動,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爭。臣愚蠢不識忌諱,乃者上疏論之詳矣,而學術淺陋,不足以感動聖明。近者故相舊臣,藩鎮侍從,雜然爭言不便,以至台諫二三人者,本其所與締交唱和表裡之人也,然猶不免一言其非者,豈非物議沸騰,事勢迫切,而不可止歟?自非見利忘義居之不疑者,孰肯終始膠固,不自湔洗?如吳師孟乞免提舉,胡宗愈不願檢詳,如逃垢穢,惟恐不脫。人情畏惡,一至于此。近者中外喧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慶,如蒙大賚,實望陛下于旬日之間,渙發德音,洗蕩乖僻,追還使者,而罷條例司。今者側聽所為,蓋不過使監司體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較幾何。此孟子所謂知兄臂之不可糹,而姑勸以徐。知鄰鷄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過,豈如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