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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謹對曰:臣聞天下無事,則公卿之言輕於鴻毛;天下有事,則匹夫之言重於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緩急之勢異也。方其無事也,雖齊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寧之間,將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區區之三豎。及其有事且急也,雖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賤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終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於無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為,而常患于不信。言之於有事之世者,易以見信,而常患于不及改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亂亡相尋,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處積安之時,乘不拔之勢,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風;動容變色,而海內震恐。雖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獲,固未足以憂陛下也。所謂親策賢良之士者,以應故事而已。豈以臣言為真足以有感於陛下耶?雖然,君以中求之,臣以實應之。陛下為是名也,臣敢不為是實也。
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業之重,而自處于寡昧,以為「志勤道遠,治不加進」,臣竊以為陛下即位以來,歲歷三紀,更於事變,審於情偽,不為不熟矣。而「治不加進」,雖臣亦疑之。然以為「志勤道遠」,則雖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詔為然也。
夫志有不勤而道無遠。陛下苟知勤矣,則天下之事,粲然無不畢舉,又安以訪臣為哉?今也猶以道遠為嘆,則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請言勤之說。夫天以日運,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動,故無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則委靡廢放,日趨于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宮之中,其憂勤而不息耶?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無為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遠之嘆由陛下之不勤者,誠見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輕賦稅則財不足,欲威四夷則兵不強,欲興利除害則無其人,欲敦世厲俗則無其具,大臣不過遵用故事,小臣不過謹守簿書,上下相安,以苟歲月。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
臣又竊聞之。自頃歲以來,大臣奏事,陛下無所詰問,直可之而已。臣始聞而大懼,以為不信,及退而觀其效見,則臣亦不敢謂不信也。何則?人君之言,與士庶不同。言脫于口,而四方傳之,捷于風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諷誦其言語,以為聳動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賜譴者,何人也?合于聖意誘而進之者,何人也?所與朝夕論議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問訊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聞焉。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
臣願陛下條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幾,可用之人有幾。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鷄鳴而起,曰:吾今日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為某事,其事果濟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違於心,屏去聲色,放遠善柔,親近賢達,遠覽古今,凡此者勤之實也,而道何遠乎!
伏惟制策有「夙興夜寐,于今三紀。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田野雖闢,民多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費彌廣。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戶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讓之節。此所以訟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敘法寬濫,吏不知懼。累系者眾,愁嘆者多」。
凡此陛下之所憂數十條者,臣皆能為陛下曆數而備言之。然而未敢為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誠得禦臣之術而固執之,則向之所憂數十條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與。今陛下區區以向之數十條為己憂者,則是陛下未得禦臣之術也。
天下所謂賢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餘;而其既用也,則常若不足。是豈其才之有變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與問答百餘萬言,今之《六韜》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與問答亦百餘萬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窮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聽其所為,則夫向之所憂數十條者無時而舉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辦是矣乎?度能辦是也,則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無以小人間我乎?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無以小人間我也,然後受之。既已受之矣,則以身任天下之責而不辭,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內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輕受之。受之,而眾不與也,則引身而求去。陛下又為美辭而遣之,加之重祿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節而有讓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慾留以逃謗也,是不能辦其事而以其患遺後人也。陛下奈何聽之?臣故曰:陛下未得禦臣之術也。
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實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顯其教之之狀。德之之形,莫著于輕賦。教之之狀,莫顯于去殺。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實不至也。
夫以選舉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眾,而不行考課;農末之相傾,而平糴之法不立;貧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數無限。天下之闕政,則莫大乎此。而和氣安得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