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即傳道士,道士高踞大唱曰:「劉把筆,吾詩雲雲。」其不用意而功益奇,不可附說,語皆侵劉、侯,喜益忌之。劉與侯皆已賦十餘韻,彌明應之如響,皆潁脫含譏諷。夜盡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續,因起謝曰:「尊師非世人也,某伏矣,願為弟子,不敢更論詩。」道士奮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謂劉曰:「把筆來,吾與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為八句。書訖使讀,讀畢,謂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齊應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與語。此寧為文邪?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學于師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聞也,獨文乎哉?吾語亦不當聞也。吾閉口矣。」二子大懼,皆起立床下拜曰:「不敢他有問也,願聞一言而已。先生稱吾不解人間書,敢問解何書?請聞此而已。」道士寂然,若無聞也,累問不應,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座,道士倚牆睡,鼻息如雷鳴,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須,曙鼓動冬冬。
二子亦困,遂坐睡。乃覺,日已上,驚顧,覓道士不見。即問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門,若將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門覓,無有也。」二子驚惋自責,若有失者。
閒遂詣余言,余不能識其何道士也。嘗聞有隱君子彌明,豈其人耶?韓愈序。
△石鼎聯句詩
巧匠斫山骨,刳中事煎烹。直柄未當權,塞口且吞聲。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外苞干蘚文,中有暗浪驚。
在冷足自安,遭焚意彌真。謬當鼎鼐間,妄使水火爭。大似烈士膽,圓如戰馬纓。上比香爐尖,下與鏡面平。
秋瓜未落蒂,凍芋強抽萌。一塊元氣閉,細泉幽竇傾。不值輸寫處,焉知懷抱清。方當洪爐然,益見小器盈。
脘脘無刃跡,團團類天成。遙疑龜負圖,出曝曉正晴。旁有雙耳穿,上為孤髻撐。或訝短尾銚,又似無足鐺。
可惜寒食球,擲此傍路坑。何當出灰也,無計離瓶罌。陋質荷斟酌,狹中愧提擎。豈能煮仙藥,但未污羊羹。
形模婦女笑,度量兒童輕。徒示堅重性,不過升合盛。傍似廢轂仰,側見折軸橫。時于蚯蚓竅,微作蒼蠅鳴。
以茲翻溢愆,實負任使誠。常居顧眄地,敢有漏泄情。寧依暖熱弊,不與寒涼並。區區徒自效,瑣瑣不足呈。
迴旋但兀兀,開闔惟鏗鏗。全勝瑚璉貴,空有口傳名。豈比俎豆古,不為手所扌登。磨礱去圭角,浸潤著光精。
願君莫嘲誚,此物方施行。
●卷二十二·哀辭、祭文一
祭田橫墓文
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東京,道出田橫墓下,感橫義高能得士,因取酒以祭,為文而弔之,其辭曰:
事有曠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為使余欷而不可禁?余既博觀乎天下,曷有庶几乎夫子之所為?死者不復生,嗟余去此其從誰?當秦氏之敗亂,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擾擾,而不能脫夫子於劍?抑所寶之非賢,亦天命之有常。昔闕裡之多士,孔聖亦云其遑遑。苟余行之不迷,雖顛沛其何傷?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跽陳辭而薦酒,魂彷彿而來享。
歐陽生哀辭
歐陽詹,世居閩越。自詹已上,皆為閩越官,至州佐縣令者,纍纍有焉。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之樂,雖有長材秀民,通文書吏事,與上國齒者,未嘗肯出仕。
今上初,故宰相常袞為福建諸州觀察使,治其地。袞以文辭進,有名于時,又作大官,臨蒞其民,鄉縣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辭者,袞親與之為客主之禮,觀游宴饗,必召與之。時未幾,皆化翕然。詹于時獨秀出,袞加敬愛,諸生皆推服,閩越之人,舉進士繇詹始。
(貞元八年,詹與公同登第,退之同年進士。此言閩人舉進士,自詹始,及觀林藴《泉山銘敘》,則謂閩川貞元以前,未有文進者也。因廉使李成阝公《興啟庠序》,請獨孤常州及為記,中有辭云:縵胡之纓,化為青衿。其兄藻與友歐陽詹,繼登正第。
以其年考之。則藻之登第,又在詹之前。然長溪薛令之以中宗神龍二年擢第,則又在藻之前矣。退之謂由詹始,豈考之未詳耶?
建中貞元間,余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聞詹名閭巷間,詹之稱于江南也久。貞元三年,余始至京師,舉進士,聞詹名尤甚。(餘下或有「年十九」字。聞或作則。
或雲當並出。則聞二字亦有理。
八年春,遂與詹文辭同考試登第,始相識。自後詹歸閩中,余或在京師他處,不見詹久者,惟詹歸閩中時為然,其他時與詹離率不歷歲,移時則必合,合必兩忘其所趨,久然後去。故余與詹相知為深。
詹事父母盡孝道,仁于妻子,于朋友義以誠,氣醇以方,容貌嶷嶷然。其燕私善謔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複,善自道。讀其書,知其于慈孝最隆也。十五年冬,余以徐州從事朝正于京師,詹為國子監四門助教,將率其徒伏闕下,舉余為博士,會監有獄,不果上。
觀其心,有益於余,將忘其身之賤而為之也。嗚呼,詹今其死矣!
詹,閩越人也,父母老矣,舍朝夕之養,以來京師,其心將以有得於是,而歸為父母榮也。雖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側,雖無離憂,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有離憂,其志樂也。若詹者,所謂以志養志者歟。
詹雖未得位,其名聲流於人人,其德行信于朋友。雖詹與其父母,皆可無憾也。詹之事業文章,李翱既為之傳,故作哀辭,以舒余哀,以傳于後,以遺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