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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楊子書
辱書並示表記述書辭等五篇,比于東郡,略見顏色;未得接言語,心固已相奇,但不敢果于貌定。知人堯舜所難,又嘗服宰予之誡,故未敢決然挹,亦不敢忽然忘也。
到城已來,不多與人還往,友朋之中,所敬信者,平昌孟東野。東野說足下不離口;崔大敦詩不多見,每每說人物,亦以足下為處子之秀;近又得李七翱書,亦云足下之文,遠其兄甚。夫以平昌之賢,其言一人,固足信矣;況又崔與李繼至而交說邪?故不待相見,相信已熟;既相見,不要約已相親;審知足下之才充其容也。
今辱書乃云云,是所謂以黃金注,重外而內惑也。然恐足下少年,與仆老者不相類,尚須驗以言,故具白所以。而今而後,不置疑于其間可也。
若曰:長育人才,則有天子之大臣在。若仆者,守一官,且不足以修理,況如是重任邪?學問有暇,幸時見臨。愈白。)
上襄陽于相公書
伏蒙示《文武順聖樂辭》、《天保樂詩》、《讀蔡琰胡笳辭詩》、《移族從》並《與京兆書》。自幕府至鄧之北境,凡五百餘裡;自庚子至甲辰,凡五日。手披目視,口詠其言,心惟其義,且恐且懼,忽若有亡,不知鞍馬之勤,道途之遠也!
夫澗谷之水,深不過咫尺;丘垤之山,高不能逾尋丈;人則狎而玩之。及至臨泰山之懸崖,窺巨海之驚瀾,莫不戰掉悼慄,眩惑而自失。所觀變于前,所守易於內,亦其理宜也。閣下負超卓之奇材,蓄雄剛之俊德,渾然天成,無有畔岸,而又貴窮乎公相,威動乎區極。
天子之毗,諸侯之師,故其文章言語,與事相侔,憚赫若雷霆,浩汗若河漢,正聲諧《韶》,勁氣沮金石,豐而不餘一言,約而不失一辭,其事信,其理切。孔子之言曰:「有德者必有言。」信乎其有德,且有言也。揚子云曰:「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信乎其能灝灝而且噩噩也。
昔者齊君行而失道,管子請釋老馬而隨之。樊遲請學稼,孔子使問之老農。夫馬之智,不賢于夷吾;農之能,不聖于尼父。然且雲爾者,聖賢之能多,農馬之知專故也。
今愈雖愚且賤,其從事于文,實專且久;則其贊王公之能,而稱大君子之美,不為僭越也。伏惟詳察。愈恐懼再拜。
上鄭尚書相公啟
愈啟:伏蒙仁恩,猥賜示問,感戴戰悚,若無所容措;然尚有厥誠,須盡露于左右者,敢避其煩黷,懷不滿之意于受恩之地哉。
愈幸甚,三得為屬吏,朝夕不離門下,出入五年。竊自計較,受與報,不宜在門下諸從事後。故事有當言,未嘗敢不言,有不便於己,輒吐私情,閣下所宜憐也。
分司郎官職事,惟祠部為煩且重。愈獨判二年,日與宦者為敵,相伺候罪過,惡言詈辭,狼藉公牒,不敢為恥,實慮陷禍。故前者懷狀乞與諸郎官更判,意雖甚專,事似率爾,言語精神,不能自明,不蒙察允,遽以慚歸,亻黽亻免日日,遂逾累旬,私圖其宜,敢以病告。鳩平均,歌于《國風》;從事獨賢,《雅》以怨刺。
伏惟俯加憐察。幸甚,幸甚!愈再拜。
上留守鄭相公啟
愈啟:愈為相公官屬五年,辱知辱愛。伏念曾無絲毫事為報答效,日夜思慮謀畫,以為事大君子當以道,不宜苟且求容悅。故於事未嘗敢疑惑,宜行則行,宜止則止。受容受察,不復進謝,自以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
今雖蒙沙汰為縣,固猶在相公治下,未同去離門牆為故吏,為形跡嫌疑,改前所為,以自疏外于大君子,固當不待煩說于左右而後察也。
人有告人辱罵其妹與妻,為其長者得不追而問之乎?追而不至,為其長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軍營,操兵守禦,為留守,出入前後驅從者,此真為軍人矣;坐坊市賣餅,又稱軍人,則誰非軍人也!愚以為此必奸人以錢財賂將吏,盜相公文牒,竊注名姓于軍籍中,以陵駕府縣。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當嫉,雖捕系杖之,未過也。
昨聞相公追捕所告受辱罵者,愚以為大君子為政,當有權變。始似小異,要歸於正耳。軍吏紛紛入見告屈,為其長者,安得不小致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見諸從事說,則與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雖然,豈敢生疑于萬一?必諸從事與諸將吏未能去朋黨心,蓋覆ポホ,不以真情狀白露左右。
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閉蓄以為私恨,不一二陳道!伏惟相公憐察,幸甚,幸甚!
愈無適時才用,漸不喜為吏,得一事為名,可自罷去,不啻如棄涕唾,無一分顧藉心。顧失大君子纖芥意,如丘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揮。愈惶懼再拜。
●卷十六·書三
上宰相書
正月二十七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伏光范門下,再拜獻書相公閣下。(書下或有于字,時宰相趙憬、賈耽、盧邁也。
《詩》之序曰:「菁菁者莪,樂育材也。君子能長育人材,則天下喜樂之矣。」其詩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說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長育人材,若大陵之長育微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