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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西風俗以工商立國,大較恃工為體,恃商為用。則工實尚居商之先。士研其理,工致其功,則工又兼士之事。吾嘗審泰西諸國勃興之故,數十年來,何其良工之多也?鐵路火車之工,則創其說者,曰羅哲爾,曰諾爾德,而後之研求致遠者不名一家。火輪舟之工,則引其端者,曰迷路耳,曰代路爾。曰基明敦,後之變通盡利者,不專一式。電報之最闡精者微考,則有若嘎刺法尼,若佛爾塔,若倭斯得,若倭拉格,若安其爾。煉鋼之工,最擅聲譽者,則有西門子,若馬丁,若別色麻,若陪爾那,若回特活德。制槍之工,則有若林明敦,若蕓者士得,若毛瑟,若享利馬梯尼。制炮之工,則有若魯克伯,若阿模士莊,若荷乞開司,若那登飛。其他造船造鋼甲之工,則有德之伏爾鏗,英之雅羅,法之科魯蘇。造魚雷造火藥之工,則有奧之懷台脫,德之刷次考甫,德之杜屯考甫。當其創一法興一廠,無不學參造化,思通鬼神。往往有讀書數萬卷,試練數十年,然後能亙古開一絶藝者。往往有祖孫父子,積數世之財力精力,然後能為斯民創一美利者,由是國家給予憑單,俾獨享其利,則千萬之巨富,可立致焉。又或獎其勛勞,錫以封爵,即位至將相者,莫不與分庭抗禮,有坎然自視弗如之意,則宇宙之大名可兼得焉。
夫泰西百工之開物成務,所以可富可強,可大可久者,以朝野上下敬之慕之,扶之翼之,有以激厲之之故也。若是者人見謂與今日之中國相反。吾謂與古之中國適相符也。中國果欲發憤自強,則振百工,以預民用,其要端矣。欲勸百工,必先破去千年以來科舉之學之畦畛,朝野上下,皆漸化其賤工貴士之心,是在默窺三代上聖人之用意,復稍參西法而酌用之,庶幾風氣自變,人才日出乎。
○治學術在專精說
中國上古之世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孟子譏其以大人小人之事,並而為一。蓋洪荒樸略之時。文明尚未啟也。厥後耕織陶冶之事,不能不分。分之愈多,術乃愈精。是故以禹之聖,而專作司空,皋陶之聖,而專作士,稷契之聖,而專作司農司徒,甚至終其身不改一官,此唐虞之所以盛也。管子稱天才,其所以教民之法,不外士之子恆為士,農之子恆為農,工之子恆為工,商之子恆為商,此齊國之所以霸也。宋明以來,漸失此意。自取士專用時文試帖小楷,若謂工其藝者即無所不能,究其極乃一無所能。仕于京者忽戶部忽刑部忽兵部迄無定職,仕于外者忽齊魯忽吳楚忽蜀粵迄無定居,忽治河,忽督糧,忽運鹽,亦迄無定官。夫以古之聖人所經營數十年而不敢自謂有成效者,乃以今之常人于歲月之間,而望盡其職守,豈不難哉!
泰西諸國頗異於此。出使一途,由隨員而領事而參贊而公使薦升為全權公使或外部大臣,數十年不改其用焉。軍政一途,由百總而千總而都司而副將氵存升為水陸軍提督,或兵部大臣,數十年不變其術焉。他如或嫻工程,或精會計,或諳法律,或究牧礦,皆倚厥專長,盡其用不相攙也,不相撓也。士之所研,則有算學、化學、電學、光學、天學、地學、及一切格致之學,而一學之中,又往往分為數十百種,至累世莫殫其業。工之所習,則有攻金攻木攻石攻皮攻骨角攻羽毛及設色搏填,而一藝之中又往往分為數十百種。即如造炮攻金之一事也,而炮膛炮門炮彈炮架所析不下數十件,各有專業而不相混焉。造船攻木之一事也,而船板船桅船輪船機所分不下數十事。各有專家,而不相侵焉。所以近年購訂船炮,每由承辦之一廠,向諸廠分購船料,彙集成器,而其器乃愈精。
余謂西人不過略事管子之意而推廣之,治術如是,學術亦如是,宜其驟致富強也。中國承宋明以來之積弊,日趨貧弱,貧弱之極,恐致衰微,必也籌振興之善策,求自治之要圖,亦惟詳考唐虞以後,宋明以前之良法而漸擴充之,而稍變通之,斯可矣。
○礦屯議
今天下日趨于貧之故,大端有二:一則商務不盛,利輸于外,猶水之漸泄而人不知也。一則礦政未修,貨棄于地,猶水之漸涸而人不知也。蓋天地生人養人之具,火化之用,莫大乎煤。轉移之用,器械之用,莫大乎五金。此中外不易之勢也。中國于取煤之法,雖研之未精,而民間猶或務之。其取五金之法,則廢而不講久矣。《周禮》礦人一官,掌金玉錫石之地,若以時取之,則物其地圖而授之。知古聖人經緯天下,所以為斯民利用厚生者,籌之綦詳。《漢書地理志》,州郡有銅官鐵官者凡數十處。迄于唐宋,未嘗不採取五金。其事時見于史傳。自明之晚季,以礦稅為厚斂之端。宦豎四出,徵求無藝,有司因之苛派百姓,海內騷然。當時既受其弊,後世遂相戒不敢覆議。此礦政所以不修也。
近數百年來,天地菁英之氣,鬱而不發。鄉曲土豪,與無業游民,遂敢糾黨開礦,作奸犯科,抗拒官吏。幸而逐之。當事者慮其易聚難散,不得不封閉礦硐,垂為厲禁。而礦政益以不修矣。由前之說,弊在所任非人,藉其名以漁利,而並無其實,固不當因噎而廢食也。由後之說,弊在委棄寶藏,與玩法者欲起而攘之。將防玩法之民,先收自然之利。苟上有治之之法,而民自難遁于法之外也。然而猶有狃于故見,而或疑為多事者。亦可謂不審于時與勢之宜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