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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之為師儒不然。重於其君,君所以使民者,則不知也。重於其民,民所以事君者,則不知也。生不荷耰鋤,長不習吏事,故書雅記十窺三四,昭代功德,瞠目未睹。上不與君處,下不與民處。由是士則別有士之淵藪著,儒則別有儒之林囿者。昧王霸之殊統,文質之異尚,其惑也,則且援古以刺今,囂然有聲氣矣。是故道德不一,風教不同,王治不下究,民隱不上達,國有養士之貲,士無報國之日,殆夫殆夫!終必有受其患者,而非士之謂夫。
乙丙之際著議第九·龔自珍
吾聞深于《春秋》者,其論史也,書契以降,世有三等。三等之世,皆觀其才,才之差,治世為一等,亂世為一等,衰世別為一等。
衰世者,文類治世,名類治世,聲音笑貌類治世。黑白雜而五色可廢也,似治世之太素。宮羽淆而五聲可鑠也,似治世之希聲。道路荒而畔岸隳也,似治世之蕩蕩平平。人心混混而無口過也,似治世之不議。左無才相,右無才史,閫無才將,庠序無才士,隴無才民,廛無才工,衢無才商,巷無才偷,市無才駔,藪澤無才盜。
當彼其世也,而才士孤根以升,則百不才督之縛之,以至于戳之。戳之非刀非鋸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戳之,聲音笑貌亦戳之。戳之權,不告于君,不告于大夫,不宣于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領,徒戮其心。戳其能憂心,能憤心,能思慮心,能擔荷心,能有廉恥心,能無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戳之,乃以漸,或三歲而戳之,十年而戳之,百年而戳之。才者自知度將見戳,則早夜號以求治。求治而不得,悖悍者則早夜號以求亂。夫悖且悍,且睊然眮然,以思世之一便已。才不可問矣。向之倫憩有辭矣。然而起視其世,亂亦竟不遠矣。
是故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書,則能以良史之憂憂天下。憂不才而庸,如其憂才而悖。憂不才而眾憐,如其憂才而眾畏。履霜之屩,寒于堅冰。未雨之鳥,戚于漂搖。痹癆之疾,殆于疽癰。將萎之華,慘于槁木。三代神聖,不忍薄才臣智士而厚豢駕羸,探世變也。聖之至也。
農宗·龔自珍
龔子淵淵夜思,思所以撢簡經術通古近定民生而未達其目也。曰:古者未有後王君公,始有之而人不駭者何?古者未有禮樂刑法與禮樂刑法之差,始有之而人不疑懼者何?古者君若父若兄同親者何?君若父若兄同尊者何?尊親能長久者何?古之為有家與其為天下一以貫之者何?古之為天下恆視為有家者何?
生民之故,上哉遠矣。天谷沒,地谷茁,始貴智貴力。有能以尺土出谷者,以為尺土主。有能以倍尺若什尺伯尺出谷者,以為倍尺什尺伯尺主。號次主曰伯,帝若皇。其初盡農也,則周之主伯與?古之輔相大臣盡農也。則周之庸次比耦之亞旅與?
土廣而谷眾,足以芘其子,力能有文質祭享報本之事,力能致其下之稱名,名之曰禮曰樂曰刑法。儒者失其情不究其本,乃曰天下之大分,自上而下。吾則曰:先有下而漸有上。下上以推之,而卒神其說于天。是故本其所自推也。夫何駭?本其所自名也。夫何疑何懼?
儒者曰:天子有宗,卿大夫公侯有宗,惟庶人不足與有宗。吾則曰禮莫初于宗,惟農為初有宗。上古不諱私,百畝之主,必子其子。其沒也,百畝之亞旅,必臣其子。餘子必尊其兄。兄必養其餘子。父不私子則不慈。子不業父則不孝。餘子不尊長子則不弟。長子不贍餘子則不義。長子與餘子不別,則百畝分。數分則不長久,不能以百畝長久則不智。
農之始,仁孝弟義之極,禮之備,智之所自出,宗之為也。百畝之農有男子二。甲為大宗,乙為小宗。小宗者,帝王之上藩,實農之餘夫也。有小宗之餘夫,有群宗之餘夫。小宗有男子二,甲為小宗,乙為群宗。群宗者,帝王之群藩也。余夫之長子為余夫。大宗有子三四人,若五人,丙丁為群宗,戊閒民,小宗余夫有子三人,丙閒民,群宗余夫有子二人,乙閒民,閒民使為佃。
閒民之為佃。帝王宗室群臣也。古者無文,用撢稽而可知也。請定後王法。百畝之田,不能以獨治。役佃五。余夫二十五畝,亦不能以獨治。役佃一。大凡大宗一,小宗若群宗四,為田二百畝,則養天下無田者九人。然而天子有田十萬畝,則天下無田亦不饑為盜者四千有五百人。大縣田四十萬,則農為天子養民萬八千人。什一之賦尚不與。非以德君也,以德而族;非以德族也,以食有力者。佃非仰食吾宗也,以為天下出谷。然而有天下之主,受是宗之福矣。
百畝之宗,以什一為宅,以什一出租稅奉上。宅不什一,則不足以容魚菽之祭,不足以容舂揄。稅不什一,則不足以為天子養官屬及選舉之士。以什一食族之佃。佃不食什一,則無以戚期功。以什一奉上,誼亦薄矣。以什一戚期功,恩亦閷矣。
聖者立法,以中下齊民,不以上齊民。大宗有十口,實食三十畝。桑苧木棉竹漆果蓏十畝,糶三十畝。以三十畝之糶治傢具,傢具始於縛帚,縛籜以為帚,治泥以為釜,厥價陶三之,機杼四之,鐙五之,祭豆七之,米鬥直葛布匹絹三之。木棉之布視絹,皆不得以澹泉貨。百家之城,有貨百兩,十家之市,有泉十繩,裁取流通而已。則衣食之權重,則泉貨之權不重,則天下之本不濁。本清而法峻,誅種藝食妖·地膏者,梟其頭于隴,沒其三族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