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人心者,世俗之本也。世俗者,王運之本也。人心亡則世俗壞,世俗壞則王運中易。王者欲自為計,盍為人心世俗計矣。有如貧相軋,富相耀,貧者阽,富者安,質者日愈傾,富者日愈壅。或以羡慕,或以憤怨,或以驕汰,或以嗇吝,澆漓詭異之俗,百出不可止。至極不祥之氣,鬱于天地之間,鬱之久乃必發為兵燧為疫癘。生民噍類,靡有孑遺,人畜悲痛,鬼神思變置。其始不過貧富不相齊之為之爾。小不相齊,漸至大不相齊。大不相齊,即至喪天下。
嗚呼!此貴乎操其本原,與隨其時而劑調之。上有五氣,下有五行,民有五醜,物有五才。消焉息焉,停焉決焉,王心而己矣。是故古者天子之禮,歲終太師執律而告聲,月終太史候望而告氣。東無渚水,西無渚財,南無渚粟,北無渚土,南無渚民,北無渚風。王心則平,聽平樂,百僚受福。其詩有之曰:秉心塞淵,騋牝三千。王心誠深平,畜產且騰躍眾多,而況於人乎?又有之曰:皇之池,其馬噴沙,皇人威儀。其次章曰:皇之澤,其馬噴玉,皇人受谷。言物產蕃庶,故人得肄威儀,茹內眾善,有善名也。
太史告曰:東有渚水,西有渚財,南有渚粟,北有渚土,南有渚民,北有渚風,王心則不平,聽傾樂,乘欹車,握偏衡,百僚受戒,相天下之積重輕者而變易之。其詩有之曰: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又曰:度其夕陽,言營度也。故積財粟之氣滯,滯多霧,民聲苦,苦傷惠。積民之氣淫,淫多雨。民聲囂囂傷禮義,積土之氣耗。耗多日,民聲濁。濁傷智。積水積風,皆以其國瘥昏,官所掌也。且夫繼喪亡者福祿之主,繼福祿者危迫之主。語百姓曰:爾懼兵燹乎?則將起其高曾于九京而問之。懼荒饑乎?則有農夫在。上之繼福祿之盛者難矣哉。
龔子曰:可以慮矣。可以更,不可以驟。且夫唐虞之君,分一官,事一事,如是其諄也。民固未知貿遷,未能相有無。然君已懼矣。曰:後世有道吾民于富者,道吾民于貧者,莫如我自富貧之,猶可以收也。其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夫堯固甚慮民之識知以違吾則也。水土平矣,男女生矣,三千年以前,何底之有。彼富貴至不急之物,賤貧者猶且筋力以成之,歲月以靡之。舍是則賤貧且無所托命。
然而五家之堡必有肆,十家之村必有賈,三十家之城必有商。若服妖之肆,若食妖之肆,若玩好妖之肆,若男子咿唔求爵祿之肆,若盜聖賢市仁誼之肆,若女子鬻容之肆。肆有魁,賈有梟,商有賢桀。其心皆欲並十家五家之財而有之。其智力雖不逮,其號既然矣。然而有天下者更之,則非號令也。
有四挹四注,挹之天,挹之地,注之民,挹之民,注之天,注之地,挹之天,注之地,挹之地,注之天。其詩曰:挹彼注茲,可以餴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有三畏,畏旬畏月畏歲;有四不畏,大言不畏,細言不畏,浮言不畏,挾言不畏。而乃試之以至順之法,齊之以至一之令,統之以至澹之心。龔子曰:有天下者,不十年幾于平矣。
乙丙之際著議第六·龔自珍
自局而上,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學也。一代之學,皆一代王者開之也。
有天下,更正朔,與天下相見,謂之王。佐王者謂之宰。天下不可以口耳喻也,載之文字謂之法。即謂之書,謂之禮。其事謂之史,職以其法載之文字,而宣之士民者,謂之太史,謂之卿大夫。天下聽從其言語,稱為本朝奉租稅焉者,謂之民。民之識立法之意者,謂之士。士能推闡本朝之法意,以相誡語者,謂之師儒。王之子孫大宗繼為王者,謂之後王。後王之世之聽言語奉租稅者,謂之後王之民。王若宰、若大夫、若民,相與以有成者,謂之治,謂之道。若士若師儒,法則先王先塚宰之書,以相講究者,謂之學。師儒所謂學,有載之文者,亦謂之書。是道也,是學也,是治也,則一而已矣。
乃若師儒有能兼通前代之法意,亦相誡語焉,則兼綜之能也,博聞之資也。上不必陳于其王,中不必采於其塚宰,其太史大夫,下不必信于其民。陳于王,采於宰,信於民,則必以誦本朝之法讀本朝之書為率。
師儒之替也,源一而流百焉。其書又百其流焉。其言又百其書焉。各守所聞,各欲措之當世之君民,則政教之末失也。雖然,亦皆出於其本朝之先王。是故司徒之官之後為儒;史官之後為道家老子氏;清廟之官之後為墨翟氏;行人之官之後為縱橫鬼谷子氏;禮官之後為名家鄧析子氏,公孫龍氏;理官之後為法家申氏韓氏。
世之盛也,登于其朝,而習其揖讓,聞其鐘鼓,行于其野,經于其庠序,而肄其豆籩,契其文字,處則為占畢弦誦,而出則為條教號令,在野則熟其祖宗之遺事,在朝則效忠於其子孫。夫是以齊民不敢與師儒齒,而國家甚賴有士。及其衰也,在朝者自昧其祖宗之遺法,而存庠序者,猶得據所肄習以為言,抱殘守闕,纂一家之言,猶足以保一邦,善一國。
孔子曰:鬱鬱乎文哉,吾從周。又曰:吾不復夢見周公。至于夏禮商禮,取識遺忘而已。以孔子之為儒,而不高語前哲王,恐蔑本朝以干戾也。
至于周及前漢,皆取前代之德功藝術,立一官以世之,或為立師,自《易》書大訓雜家言,下及造車為陶醫卜星祝倉庾之屬,使各食其姓之業,業修其舊。此雖盛天子之用心,然一代之大訓不在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