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頁
及英宗以疾未親政事,慈聖光獻太后垂簾,修與二三大臣主國論,每簾前奏事,或執政聚議,事有未可,修未嘗不抗是非力爭。台諫官至政事堂論事,事雖非己出,同列未及啟口,而修已直前折其短。以至士大夫建明利害及所祈請,前此執政多阿,不明白是非,至修必一二數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怨誹者益多。英宗嘗面稱修曰:「性直不避眾怨。」修亦嘗稱誦故相王曾之言曰:「恩欲歸己,怨使誰當?」及上即位,御史蔣之奇言修帷箔事,事連其長子婦吳氏。修杜門,請付有司案治。先是修妻之從弟薛宗孺坐舉官被劾,內冀會赦免,而修乃言不可以臣故徼幸,乞特不原。以故宗孺坐免官,而怨修切齒,因構為無根之言,苟欲以污辱修。會劉瑾亦素仇家,乃騰其謗,以語中丞彭思永,思永間以語之奇。之奇始以私議濮王事與修合,而修特薦為御史,時方患眾論指目為奸邪,及得此,因亟持以自解。於是詔詰語所從來,之奇言得之思永,思永以與瑾同鄉裡,且相習熟,故力抵以為風聞。天子為其辭窮,降思永知黃州,之奇監道州酒。遣中使手詔慰安修,修遂稱疾,力乞解機務,以觀文殿學士、刑部尚書知亳州。時修年六十,乃連六表乞致仕,不從。遷兵部尚書、知青州,以擅止散青苗錢詔特放罪,除檢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辭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數上,乃為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卒年六十六,贈太子太師。太常初謚曰「文」,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請加以『忠』」,乃謚曰「文忠」。
初,英宗即位,按祖宗故事追贈宗室尊屬,至濮安懿王,中書以本朝未有故事,請付有司詳議。英宗謙恭重其事,詔須大祥後議之。後乃詔禮官與待制以上詳議,而有司以為王當稱伯,改封大國,朝廷以典禮未正,再下尚書省集議,而皇太后手書以議事詰責執政。於是手詔權罷議,令有司博求典故以聞。御史呂誨等彈奏修首開邪議,琦、公亮、概附會不正,請如有司所議。修論本生之親改稱皇伯,歷考前世,皆無典據;進封大國,則又禮無加爵之道。已而皇太后出手書曰:「濮安懿王及譙國太夫人王氏、襄國太夫人韓氏、仙遊縣君任氏,可令皇帝稱親。仍尊濮安懿王為皇,三夫人並稱後。」是日手詔,欲遵太后手書稱親,而不敢當追崇之典。誨及范純仁、傅堯俞、趙瞻、趙鼎論列不已。英宗問執政當如何?修對曰:「御史以為理難並立,若以臣等有罪,即留御史;若無罪,則惟聖旨是聽。」英宗猶豫良久,乃令出御史。其後修著《濮議》,引《喪服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報者,齊衰期也。謂之降服,親不可降,降者,降其外物爾,喪服是也。其必降者,示有所屈也,以其承大宗之重,尊祖而為之屈爾,屈于此以伸于彼也。生莫重於父母,而為之屈者,以見承大宗者亦重也,此以義制者也。父子之道,天性也。臨之以大義,有可以降其外物,而本之於至仁,則不可絶其天性。絶人道而滅天理,此不仁者之或不為也。故聖人制服,為降三年為期,而不沒其父母之名,以見服可降而名不可沒也,此以仁存心者也。」又曰:「今議者欲以為人後之故,使一旦反視父母若未嘗生我者,其絶之已甚矣。使其真絶之歟,是非人情也;迫于義而偽絶之歟,是仁義者教人為偽者也。」所議大略如此。
國朝接唐、五代末流,文章專以聲病對偶為工,剽剝故事,雕刻破碎,甚者若俳優之辭。如楊億、劉筠輩,其學博矣,然其文亦不能自拔于流俗,反吹波揚瀾,助其氣勢,一時慕效謂其文為昆體。時韓愈文,人尚未知讀也,修始年十五六,于鄰家壁角破簏中得本,學之。後獨能擺棄時俗故步,與司馬遷、賈誼、揚雄、劉向、班固、韓愈、柳宗元爭馳逐,侵尋乎其相及矣。是時尹洙與修亦皆以古文倡率學者,然洙材下,人莫之與。至修文一出,天下士皆向慕,為之惟恐不及,一時文字大變從古,庶几乎西漢之盛者,由修發之。然至論《易》,則以《繫辭》非孔子之言,論《周禮》,則疑非周公所作,是以君子之愛其文者,猶嘆息于斯焉。
修性剛直,處善惡,黑白分明,于當路有權勢者,雖知其設機阱見待,必直前觸發之不顧。其放逐流離至數年者,屢矣,而復振起,志氣故自若也。
修雖以文雄一時,然無忌前好勝之氣,喜推轂賢士而身下之,一時聞人多出其門。嘉間,朝廷進人之路狹,修建言以館閣多蓄人材,後詔韓琦、魯公亮各舉六人,歐陽修、趙概各五人,一時得士為多。
修集三代以來金石刻為一千卷,頗是正訛謬。所著《易童子問》三卷,《詩本義》十四卷,《居士集》五十捲,《內·外製》、《奏議》、《四六集》又四十餘卷。
子:發、奕、、辯。
【神宗舊史本傳】
歐陽修字永叔,吉州永豐人。四歲孤,母鄭,教讀書為文。中進士第,補西京留守推官。召試學士院,遷鎮南軍節度掌書記,館閣校勘。時范仲淹以言事忤宰相,貶知饒州,論救者甚眾,而諫官高若訥獨不言。修以書責之,以為不知恥。若訥怒,連其書以聞。坐貶峽州夷陵令,徙光化軍乾德令,改武成軍節度判官。遷太子中允、館閣校勘,預修《崇文總目》,書成,改集賢校理,知太常禮院,出通判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