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頁
憲正色曰:「北兵之入,必無所犯,大事如此,去將安之?臣願陛下正衣冠,禦正殿,依梁武帝見侯景故事。」後主不從,下榻急走,曰:「鋒刃之下,未可兒戲,朕自有計。」從宮嬪十餘人,奔至後堂景陽殿,將投于井。袁憲自後見之,以身蔽並,後主與爭,久之得入。憲,慟哭而去。
時隋兵入宮,執內侍問曰:「爾主何在?」內侍指井曰:「在是。」窺之正黑,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怪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眾大笑。
先是沈皇后性端靜,寡嗜欲,後主待之甚保張貴妃寵傾後宮,後澹然退處,未嘗有所忌怨。及隋兵入,居處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閉閣而坐,獨舍人孔伯魚侍側。軍士叩閣而入,太子安坐,勞之曰:「戎旅在途,得無勞乎?」軍士成致敬焉。
話分兩頭,賀若粥乘勝至樂游苑,魯廣達猶督余兵,苦戰不息,復殺隋軍數百人。會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慟哭,謂眾曰:「我身不能救國,負罪深矣。」士卒皆涕泣歔欷,遂就擒。弼夜燒北掖門入,聞擒虎已執叔寶,呼視之,叔寶惶懼,流汗股慄,向弼再拜。迅謂之曰:「小國之君,當大國之臣,拜乃禮也。入朝不失作歸命侯,無勞恐懼。」乃幽之德孝殿,以兵守之。
卻說晉王廣素慕麗華之美,私囑高熲回:「公入建康,必留麗華,勿害其命。」熲至,召麗華來見,曰:「美固美矣,但太公蒙面以斬妲己,我豈可留以誤人?」乃斬之於青溪。晉王聞之,悵然失望曰:「昔人云無德不報,我有以報高公矣。」於是晉王整旅入建康,以施文慶受委不忠,曲為諂佞,以蔽人主耳目,沈客卿重賦厚斂,以悅其上,與太市令陽慧郎,刑法監徐析、都令史既慧,指為五佞,並斬于石闕下,以謝三吳之人。使記室裴矩收圖籍,封府庫,資財一無所齲陳人賢之。
且說當初陳高祖殺了王僧辯一家,只道王室已絶,哪知僧辯尚尚有一子遺下,名頍。當合家被難時,頍尚在繦褓,虧得ru母摯之以逃,流離北土。及壯,仕隋為儀同三司,隋師伐陳,從軍南來。及陳亡,欲報父仇,乃結壯士數十人,飲以酒而謂之曰:「吾家與霸先,有不共戴天之仇。願借諸君之力,發其墓,毀其屍,以舒夙恨。有罪我自當之,雖死不悔。」眾皆許諾。乃夜往,發陳祖陵,開其棺,屍尚不腐,跪而斬之,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曰:「今而可以報吾父于地下矣。」天明自縛,叩首于軍門,請正擅命之罪。晉王重其義,承製赦之。
聞者莫不感嘆。再說水軍都督周羅睺守江夏,與秦王俊相持逾月,隋兵不得進。又荊州刺史陳慧紀,與南康內史呂忠肅據巫峽,于北岸鑿石,綴鐵鎖三條,橫絶中流,以遏隋船。楊素奮兵擊之,四十餘戰,殺死隋兵五千餘人,素不能克。及建康平,晉王廣以後主手書,招上江諸將。羅睺乃與諸將大臨三日,放兵降隋。
慧紀、忠肅亦解甲投誠。楊素乃得下至漢口,與秦王俊會將次湘州,有兵守城,不得進。素遣別將龐暉進兵攻之,舉城欲降。
湘州刺史岳陽王叔慎年十八,置酒會文武僚吏,酒酣,拍案嘆曰:「君臣之義,盡于此矣!」墳史謝基伏而流涕,司馬侯正理,奮袂起曰:「主辱臣死,諸君獨非大陳之臣乎?今國家有難,實致命之秋也,縱其無成,猶見臣節。青門之辱,有死不能。今日之機,不可猶豫。後應者斬!」眾成許諾,乃具牛馬幣帛,詐降于寵暉,誘之入城。叔慎伏甲門口,暉至,斬之以徇。於是建牙勒兵,招合士眾,數日之中,得兵五千人。衡陽太守范通、武州刺史鄔居業,皆舉兵助之。素聞暉死,率大軍繼進。叔慎與戰,大敗,遂被擒。秦王俊斬之於漢口,其黨羽皆死。
又嶺南未有所附,數郡士民,共奉高涼郡太夫人洗氏為主,號「聖母」,保境拒守。晉王遣柱國韋洸,安撫嶺外。至南康不得進,乃以叔寶書遺夫人,諭以國亡,使之歸隋。夫人集首領數千人,向北慟哭,謂其孫馮魂曰:「昔武帝起兵吳興,我決其必成大事,故使汝以兵助之,後果代有梁業。我家累受其恩,曾幾何時,子孫不能守,把錦銹江山,盡付他人之手,曷勝浩嘆!我以一隅之地,何敢與天下相抗?」乃遣使迎洸。洸至廣州,曉諭嶺南諸州,無不歸順。於是陳國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縣四百。三月已巳,送叔寶與其王公百司,並詣長安,陳氏遂亡。後人有長歌一篇,記其荒亡之跡云:南朝天予愛豪奢,莢蓉為國顏作霞。不臨朝右明光殿,只戀宮中桃李花。自矜文藻超凡俗,咳吐隨風散珠玉。批風抹月興無涯,品燕評鶯意不足。風流性格誇作家,終朝相對人如花。
新詞艷句推江總,淺笑輕顰鬥麗華。朱樓翠殿飄香遠,舞村歌台雲雨滿。蓬萊瀛海艷神仙,結綺臨春起池館。朱甍畫棟接青霄,雲作窗欞虹作橋。龜網罘罳金落索,龍紋屏障玉鏤雕。珊瑚座映琉璃榻,綉帶珠簾銀蒜押。氍毹海上錦雲來,翡翠瓶中瓊樹插。錦筵羅列山海珍,猩唇龍脯堆粉綸。瑪瑙盤傾霞燦爛,珍珠紅滴香氤氳。紛紛仙樂奏新聲,君王歡笑側耳聽。只道昇平難際會,冰輪莫負今宵明。昭儀妙句矜無比,學士清詞雜宮征。脂香粉膩惹朝衫,巧笑低吟喜嬌美。通宵褻狎兩不嫌,但稱麗句諧穠纖。聲嬌語脆醉人魄,音入肺腑如膠粘。譜得新聲中音律,後庭玉樹真奇絶。鶯喉慢囀神欲飛,蕩志驚魂意歡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