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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東南雖破,城北請將猶致死苦戰,日瞑聞城陷,乃棄甲散。帝入東閣竹殿,舍人高善寶侍側,命取古今圖書十四萬卷,焚之於前,將自赴火,善寶抱止之。乃以寶劍擊柱曰:「文武之道,今夜盡矣。」謝答仁、朱買臣進曰:「城中兵眾猶強,乘間奪圍而出,賊必驚。因而薄之,可度江就任約。」帝素不便走馬,曰:「事必無成,只增辱耳。」答仁請自護以行,謂必得脫。王褒私語帝曰:「答仁侯景之黨,豈足可信?成彼之勛,不如降也。」答仁又請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既而召王褒謀之,褒又以為不可。答仁屢請不許,大慟嘔血而去。
于謹紮營于子城口,索太子為質,帝使王褒送之,褒至周營,匍匐乞憐。謹予以褒善書,給之紙筆,褒書於後曰:「柱國常山公家奴王褒。」識者鄙之。
斯時周邊益急,群臣相繼出降,帝左右漸散,遂去羽儀法物,白馬索衣出東門,抽劍擊闔曰:「蕭世誠一至此乎?」魏軍見帝出,相率奔至馬前,牽其轡以行。至白馬寺北,奪其所乘駿馬,以管馬代之。遣長壯軍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謹于道,軍人牽使帝拜,不勝屈辱。俄而岳陽王至,使鐵騎擁之入營,囚于烏帽之下,面數之曰:“桂陽無辜見殺,河東闔門受誅。武陵既敗,斬首舟中,諸子啖臂,餓死獄底,汝心何忍?
而戕賊諸王若此,向者人為汝食,今亦為人噬耶?「命左右食以草具,以困辱之。至夕,于謹遣人使帝為書召王僧辮。帝不可,使者逼之曰:」王至今日,豈得自由?「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辯亦不由我。「或問何意焚書,帝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不焚何待?「察既囚帝,請于謹曰:」繹殺人多矣,願絶其命,以慰冤魂。“謹即使察監刑,遂以土囊隕之,殮以蒲蓆,束以白茅,葬之於津陽門外。並殺太子無良,及始安王大略、桂陽王大成等。蓋帝性殘忍,且懲高祖寬縱之弊,故為政尚嚴。城方圍時,獄中尚有死囚數千,有司釋之,以充戰士。
帝不許,悉令察殺之,事未成而城陷,故其死也,人莫之惜。
後人有詩譏之曰:摧殘骨肉疾如仇,半壁江山要獨收。
剩有岳陽心未服,統兵百萬下荊州。
且說魏既誅帝,盡俘王公以下,悉收府庫珍寶,宮妃采女,送之長安。群臣降者,亦歸關中授職。乃立察為梁主,取其雍州舊封,資以荊州之地,延袤三百里,居江陵東城。魏將王悅,將兵居西城,外示助察備禦,內實防之。又選百姓男女數萬口為奴婢,分賞三軍,驅歸長安。小弱者皆殺之。得免者三百餘家,而人馬所踐及凍死者什之二三,由是荊人不勝其毒,而皆歸咎于察。
先是察將尹德毅說察曰:「魏虜貪婪,肆其殘忍,殺掠士民,不可勝紀。江東之人,塗炭至此,咸謂殿下為之。殿下既殺人父兄,孤人子弟,人盡仇也,誰與為國?今魏之精鋭盡萃于此,若殿下為設享會,請于謹等為歡,預伏壯士,因而斃之,分命諸將,掩其營壘,大殲群醜,俾無遺類,收江陵百姓,撫而安之,文武群僚,隨材銓授。魏人懾息,未敢送死,王僧辯之徒,折簡可致。然後朝服濟江,入踐皇極,晷刻之間,大功可立。古人云:」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願陛下恢宏遠略,勿懷匹夫之行。「察曰:」此策固善,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若如卿計,人將不食我余!「既而合城長幼被虜,又失襄陽,察乃嘆曰:」悔不用尹德毅之言。“魏師既還,察乃即皇帝位於江陵,改元大定。追尊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尊其母龔氏為皇太后,立子巋為皇太子。賞刑制度並同王者。唯上表於魏則稱臣,奉其正朔。至于官爵,仍依梁氏之舊。以蔡大寶為傳中仆射,王操為五兵尚書。大寶嚴整有智,雅達政事,文辭贍遠,梁主推心任之,以為謀主,比之諸葛武侯。操亦亞之。
故能外睦強鄰,內撫遺庶。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僧辯初聞江陵被圍,乃命霸先移鎮揚州,使侯琚、程靈先等為前軍,杜僧明、吳明徹等為後軍,親自入援。未至而荊州陷,欲救無及。及聞元帝凶問,退守姑孰。以書寄霸先曰:國家新破,故主雲亡,朝元六尺之孤,野乏半年之積。人心漸散,宗社將傾,不有所奉,何以立國?意唯于宗室中選立賢明,以主梁祀,庶三吳舊業,藉以相延,萬里長江,不至失守。然立君諒有同心,臨事尚期協力,願展分閫之才,以濟同舟之急。
霸先見書,痛哭報僧辯云:身為人臣,不能救主于危,萬死奚贖。足下既懷殉國之忠,仆何敢昧捐軀之報?興滅繼絶,在斯時矣。定傾扶危,是所望焉。今孝元令子,尚有晉安,父死子繼,允協天人。倘足下奉以為主,則社稷幸甚。
時晉安工方智為江州刺史,於是僧辯從霸先之言,率群臣連名上表,迎歸建康,即皇帝位,時年十三。以僧辯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霸先為征西大將軍,鎮京口如故。當是時,齊乘梁亂,侵伐頻仍,大江以外,遍地烽煙。僧辯、霸先禦內靖外,不遑朝夕。一日,忽報齊清河王岳進兵臨江,郢州刺史陸法和以州降之,因隨岳歸鄴,獨留齊將慕容儼戍郢州。
僧辯曰:「郢與江州為唇齒,失都是無江矣。」因遣侯琚率兵攻之,儼堅守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