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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一里,路窮,渡澗。隨澗東西行,鳴流下注亂石,兩山夾之,叢竹修枝,鬱蔥上下,時時仰見飛石,突綴其間,轉入轉佳。既而澗旁路亦窮,從澗中亂石行,圓者滑足,尖者刺履。如是三里,得綠水潭。一泓深碧,怒流傾瀉之上,流者噴雪,停者毓黛毓同「育」,生出之意,整句意為駐留下來的水積蓄起來,則變成深青色。又裡許,為大綠水潭。水勢至此將墮,大倍之,怒亦益甚。潭有峭壁亂聳,回互逼立,下瞰無底,但聞轟雷倒峽之聲,心怖目眩,泉不知從何墜去也。於是澗中路亦窮,乃西向登峰。峰前石台鵲起,四瞰層壁,陰森逼側。泉為所蔽,不得見,必至對面峭壁間,方能全收其勝。
乃循山岡,從北東轉。二里,出對崖,下瞰,則一級、二級、三級之泉,始依次悉見。其塢中一壁,有洞如門者二,僧輒指為竹林寺門雲。頃之,北風自湖口吹上,寒生粟起,急返舊路,至綠水潭。詳觀之,上有洞翕然斂縮的樣子下墜。僧引入其中,曰:「此亦竹林寺三門之一。」
然洞本石罅夾起,內橫通如「十」字,南北通明,西入似無底止。出,溯溪而行,抵方廣,已昏黑。
二十二日出寺,南渡溪,抵犁頭尖之陽。
東轉下山,十里,至楞伽院側。
遙望山左脅,一瀑從空飛墜,環映青紫,夭矯屈曲滉漾水勢大而飛濺,亦一雄觀。五里,過棲賢寺,山勢至此始就平。以急於三峽澗,未之入。裡許,至三峽澗。澗石夾立成峽,怒流衝激而來,為峽所束,回奔倒湧,轟振山谷。
橋懸兩岩石上,俯瞰深峽中,進珠戛玉形如珠濺,聲如擊玉。
過橋,從岐路東向,越嶺趨白鹿洞。路皆出五老峰之陽,山田高下,點錯民居。橫歷坡陀不平的山坡,仰望排嶂者三里,直入峰下,為白鶴觀。又東北行三里,抵白鹿洞唐代江州刺史李渤曾在此讀書,並隨身養一白鹿,因此得名,亦五老峰前一山塢也。
環山帶溪,喬松錯落。出洞,由大道行,為開先道。蓋廬山形勢,犁頭尖居中而少遜,棲賢寺實中處焉;五老左突,下即白鹿洞;右峙者,則鶴鳴峰也,開先寺當其前。於是西向循山,橫過白鹿、棲賢之大道,十五里,經萬松寺,陟一嶺而下,山寺巍然南向者,則開先寺也。從殿後登樓眺瀑,一縷垂垂,尚在五里外,半為山樹所翳yì遮掩,傾瀉之勢,不及楞伽道中所見。惟雙劍嶄嶄眾峰間,有芙蓉插天之態;香爐一峰,直山頭圓阜耳。從樓側西下壑,澗流鏗然瀉出峽石,即瀑佈下流也。瀑布至此,反隱不復見,而峽水匯為龍潭,澄映心目。坐石久之,四山暝色,返宿于殿西之鶴峰堂。
二十三日由寺後側徑登山。越澗盤嶺,宛轉山半。隔峰復見一瀑,並掛瀑布之東,即馬尾泉也。五里,攀一尖峰,絶頂為文殊台。孤峰拔起,四望無倚,頂有文殊塔。對崖削立萬仞,瀑布轟轟下墜,與台僅隔一澗,自巔至底,一目殆無不盡。不登此台,不悉此瀑之勝。下台,循山岡西北溯溪,即瀑布上流也。一徑忽入,山回谷抱,則黃岩寺據雙劍峰下。
越澗再上,得黃石岩。岩石飛突,平覆如砥。岩側茅閣方丈,幽雅出塵。閣外修竹數竿,拂群峰而上,與山花霜葉,映配峰際。鄱湖一點,正當窗牖。縱步溪石間,觀斷崖夾壁之勝。
仍飯開先,遂別去。
游黃山日記後
此篇為第二次游黃山所記,此記主要記敘作者登天都峰、蓮花峰之經歷和所見勝景,所記比前一篇更集中,文字更優美精緻,該文曾選入中學課本,几乎堪稱全書之首。
徐霞客第一次游黃山時,未上天都、蓮花二峰,此次是為了卻夙願而來,當然興趣盎然,而且天都、蓮花二峰都能滿足他的好奇探勝的願望。
其記與前一篇不同。他不但細緻地敘寫了自己爬山歷險的具體過程,而且滿懷激情地描繪了山頂所見奇景,在天都峰,他對霧氣出沒的氤氳景緻,對古松曲直挺拔之狀都做了刻畫。對蓮花峰之景重在描繪其獨高眾山,獨出諸峰,人登其上則歡舞欲狂的情狀。該遊記語言精練而又恣肆自如,加之作者心情舒暢,故而整個文章神采飛揚,充滿色彩感,實為難得佳作。
戊午
公元1618年九月初三日出白岳榔梅庵,至桃源橋。從小橋右下,陡甚,即舊向黃山路也。七十里,宿江村。
初四日十五里,至湯口。
五里,至湯寺,浴于湯池。
扶杖望硃砂庵而登。十里,上黃泥岡。向時雲裡諸峰,漸漸透出,亦漸漸落吾杖底。轉入石門,越天都之脅而下,則天都、蓮花二頂,俱秀出天半,路旁一岐東上,乃昔所未至者,遂前趨直上,幾達天都側。復北上,行石罅中。石峰片片夾起;路宛轉石間,塞者鑿之,陡者級之,斷者架木通之,懸者植梯接之。
下瞰峭壑陰森,楓松相間,五色紛披,燦若圖綉。
因念黃山當生平奇覽,而有奇若此,前未一探,茲游快且愧矣!
時夫仆俱阻險行後,余亦停弗上;乃一路奇景,不覺引余獨往。既登峰頭,一庵翼然,為文殊院,亦余昔年欲登未登者。左天都,右蓮花,背倚玉屏風,兩峰秀色,俱可手擥lǎn同攬。四顧奇峰錯列,眾壑縱橫,直黃山絶勝處!非再至,焉知其奇若此?遇游僧澄源至,興甚勇。時已過午,奴輩適至。立庵前,指點兩峰。庵僧謂:「天都雖近而無路,蓮花可登而路遙。只宜近盼天都,明日登蓮頂。」余不從,決意游天都。挾澄源、奴子仍下峽路。
至天都側,從流石蛇行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