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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芳又笑道:「我方纔說,三爺是逛慣剃頭篷子的,拿我這裡當作一樣。我聽張仲雨說,潘三爺是大方得很的,只要中意那人,不但三百五百,就是一千八百弔都肯。怎麼三爺又瞧得中我,你在我面上才花過二百弔錢,馬上就要撈本兒。要說二百弔錢,不但三爺看不上,就是我姓蘇的也不當事,難道三爺喝一杯酒,聽一個曲兒,還不賞個百十弔錢嗎?也像那些小本經紀人,叫一天相公給個四弔五弔京錢?告訴你:只要你能真有心,我準不負你。你可不要忘了我,當我是個下作人,遂了你的心,你倒拉倒了,又疼別人去了,那時可莫怪我。」潘三被蕙芳一席話,說得無言可答。聽他句句應允,覺要錢多,二百弔尚少的意思。既而又想道:「這等紅相公,自然是不輕容易到手的。」便對蕙芳道:「你真不負我,我就放心了。但是口說無憑,後來恐又變了卦。」蕙芳冷笑道:「你千不放心,萬不放心,難道寫張契約與你嗎?」潘三此時色心艷艷,又要裝作大方,倒不能粗鹵起來,想一想,只好再把銀錢巴結他,便道:「知你是個闊相公,手筆大,常要用錢,打今日起,如少錢,便即到我鋪子裡來齲」蕙芳道:「我怎麼好來?不要叫三奶奶曉得了,一頓臭罵,害得你還要受苦呢!」潘三笑道:「胡閙,你實對我說,到底少錢不少錢?」蕙芳想一想道:「這東西被我刻薄了,他還不懂,還想拿錢來買我,索性賺這糊塗蟲,也好給田郎作膏火之費。便帶笑道:“錢是怎麼不要呢,我不好講,又恐三爺疑心我盡賺錢,一點好處沒有,錢倒花得多呢。」說罷便看著自己手上的翡翠鐲子,便取下來,給潘三瞧道:「你瞧瞧這翡翠好不好?」潘三一看,覺得璧清如水,而且系全綠的,便讚道:「好翠,城裡頭少,只怕是雲南來的。」蕙芳道:「是怡園徐老爺賞的,一樣四個給了四個人,我得了一個。聽說在廣東買來,一個是一塊花邊錢。」潘三吐了吐舌,講道:「比金的還貴,十兩重的也不過二百銀。」蕙芳道:「好雖好,可惜沒個金的配他。」一頭瞧著潘三手腕上有個很重的金箍。潘三心上明白,意欲賞他,恰有十兩重,值二百銀,又覺心疼;若不賞他,又恐被他看不起,便不答應了。
自己抬了膀子看了一回,對蕙芳道:「將這個配上就好了,你要就給你罷。」只管抬着膀子,卻不見取下來。蕙芳走近身邊,謝了一聲,將鐲子取下,剛剛帶上了手,卻被潘三攔腰抱住,口口心肝兒子,臉上嗅個不住,便就摳摳摸摸起來。此番蕙芳真沒有法,再講什麼話,潘三是再不理的了。打定主意今日是不肯空回白轉的,況且又把個金鐲子出脫了,臉上已覺得十分光彩。蕙芳只得裝作笑容,見他衣襟上掛着個小牙梳子,便把他的鬍鬚梳了一回。
正在危急之際,只聽外面有人嚷道:「蕙芳在家麼?」又聽說:「老父來了!」覺有許多腳步響,蕙芳連忙掙脫道:「不好了!坊官老爺來查夜了。」潘三是個財主,聽見坊官查夜,就着了忙,想要躲避。蕙芳道:「躲是沒有躲處的,就請走罷,省得遇著他們,查三問四起來,倒不好看。」潘三無奈,剛着手時,又衝散了,只得從黑暗處一溜煙跑出大門。不知來的果係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奪錦標龍舟競渡悶酒令鴛侶傳觴
前回書中,講到潘三纏住蕙芳,到至急處忽有人嚷進來,蕙芳故作一驚說:「了不得了!是坊官老爺們查夜。」潘三是個有錢膽小的人,自然怕事,只得溜了。
原來蕙芳于下廚房時,即算定潘三今日必不甘休,即叫家裡人假裝坊官查夜,並請了兩個坊卒,到潘三歪纏不清的時候,便嚷將進來。知道潘三是色大膽小,果然中計而去,又哄過了一次。雖然得了他一個金鐲,蕙芳心中也着實躊躇,恐怕明日又來,只好到春航寓內躲避幾天,再看罷了。潘三一路喪氣而回,幸怕他的老婆,不敢公然在外胡閙,不然只怕蕙芳雖然伶俐,也就難招架了。今天又空閙了一場,只好慢慢兒再將銀錢巴結他,買轉他的心來。
這回書又要說幾個風雅人,做件風雅事情。如今這一班名士,漸漸的散了。子玉自從與琴言怡園一敘之後,總未能會面。
琴言之病,時好時發,也不進園子唱戲,有時力疾到怡園一走。
而子玉之病亦系憂悶而起,或到怡園時,偏值琴言不來;或到琴言寓裡,偏又逢着他們有事,不是他師傅請客,就是有人坐著。又不便再尋素蘭,子玉亦覺得無可奈何,只好悵恨緣慳而已。這邊琴言在家,並不知子玉來過幾次,又聽得子玉害病,心上更是悲酸,因為沒有到過梅宅,不便自去。正是一點憐才慕色之心,無可寬解,惟有短嘆長吁,形諸夢寐。看官,你道子玉去尋琴言,為什麼他的師傅總不拉攏呢?一來子玉是逢場作戲,不是常在外面的人,是以長慶不相認識,且不曉得子玉是何等地位,不過當他一個年輕讀書人,無甚相與處。二來子玉在琴言身上,也沒有花過一個錢。子玉與琴言是神交心契,自然想不到這些上來。那長慶則惟在錢多,卻不在人好。那下作相公們的脾氣,總是這樣,那長慶生性如此,是始終不變的。
且說子玉是在家養病,不出大門,高品為河間胡太尊請去修志,劉文澤是他岳母惦記他,來接他並其室吳氏,同到直隷總督衙門去了。此中已少了三人,只有子云、次賢、南湘、仲清、春航、王恂六人,不時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