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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已是傍晚,可可走到蕙芳門口,恰就遇著蕙芳從春航處回來。蕙芳一見是潘三,心上着實吃了一驚,只得跳下車來,讓潘三爺進內。潘三便攙着蕙芳的手,喘吁吁走進裡面,到客房坐下。蕙芳便問道:「潘三爺,這幾天總不見你,在那裡發財?你能總不肯賞駕。記得那一天是因華公子住在城外,傳了我去,實在短伺候,你不要怪,咱們相好的日子正長呢。」潘三見蕙芳慇勤委宛,便把從前的氣忿消了一半,便慢慢的說道:「我來做什麼,我也知道你嫌我,二百弔錢倒買張老二吐了我一臉酒。兔子藏在窟窿裡,叫野貓饞着嘴空想呢。」蕙芳聽了這話十分有氣,只得裝着笑道:「你能說話真有趣,今日做什麼,咱們找個地方坐坐罷。」潘三道:「還找什麼地方,你這裡很好。但是我發了誓,戒了酒了,我今是一口不喝了。」
蕙芳聽了更是着急,想道:今日真不好了,偏是一個人,酒也不喝,走是不肯走的。我託故要走,他未必肯依。左思右想:臉上漸覺紅暈起來,便自己怔了半天,發恨道:「索性留他,我若怕了他,我也不叫蘇蕙芳了。」便道:「三爺你不喝酒,飯是要吃的。」潘三便點點頭,蕙芳便親自到廚房去了一回,便擺出飯來了:三葷三素,一碗紹興湯,又一壺黃酒。蕙芳道:「雖然戒了酒,既到我這裡,也要應個景兒。」便滿臉帶笑,拿了一個大玉杯,斟得滿滿的,雙手送去。那潘三原未戒酒,不過怕酒誤事。今見蕙芳如此,便忍不住笑嘻嘻道:「可盡這一壺,不許再添了。」蕙芳也不理他,於是兩人對飲,又吃些扁食之類。潘三已有醉意,喝來喝去,又添了一壺,見蕙芳桃花兩頰,秋水雙波,顧盼生嬌,媚態百出,把個潘三的故態又引出來了,嘆口氣道:「你這個孩子真真害死我,二百弔錢算什麼,你不犯害人!兒子,你只要一點心到我身上,我是沒有不依的。」蕙芳強笑道:「三爺,我不懂得,什麼叫依不依?」
潘三道:「只要你有心於我,你要什麼我總依的。」蕙芳笑道:「未必能依罷?我要,要是要一個銀號,這是你自己說過的。」潘三道:「銀號我有三個,我已經四十八歲了,還沒有兒子,給你一個銀號,也沒有什麼要緊。你給我什麼呢?」蕙芳只不言語。潘三道:「怎麼又不說?就是咱父爺兒倆,又沒有外人,有什麼說不得的話嗎?」蕙芳總是似笑非笑的不言語,潘三便坐近來,將蕙芳摟在懷裡,自己把那糖糟似的臉,想貼那粉香玉暖的臉,蕙芳將手隔住,輕輕的道:「你倒太胡纏了,你放了手,我才說。」潘三把臉在他手背上擦了又擦,喘吁吁的道:「好兒子,好乖乖,快講罷。」蕙芳故作怒容道:「三爺,你這般性急,我又不講了。」潘三隻得鬆了手,蕙芳手上已流了些吐沫,便將手巾擦了,站起來,正色的說道:「潘三爺,我又不是糊塗蟲,你道我瞧不透你的心事?但我既唱了戲,也就講不得乾淨話兒。但是我今年才十八歲,又出了師,外面求你留我一點臉,當一個人,不要這麼歪纏我,我有心就是了,莫叫人瞧破。你別當我是剃頭篷子的徒弟。三爺你心裡想我使了你二百弔錢,你捨不得,如果要,我也還得出來。」潘三道:「好兒子,那個要你還錢?你怪不得我,我整整兒想了半年了,你不叫我舒服一舒服。你若真有心就好了,你只怕還是賺我。你再要我上當,我就不依了。橫豎你的話我沒有不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