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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走到伏虎橋邊,想起張仲雨住在吳宅,即向門房中一問,卻好在家,即請進去坐了。仲雨問了些寒溫,吃了一杯茶,略坐了一坐。仲雨道:「老弟如今進城,是難得出城的,何不找個地方坐坐,聽齣戲解個悶兒。」聘才道:「很好。這兩天實也勞乏了,要去就去。」於是二人同了出來,到了戲園揀個地方坐下。看了兩三齣戲,也有些相公陪着說話。遠遠望見李元茂同着孫嗣徽,在對面樓下。聘才過去,講了幾句話,又過來。
仲雨道:「這兩個郎舅至親,天生一對廢物,照應他做什麼?」
是日,這幾齣戲,覺得陳腐欠新,仲雨坐不住,說道:「去罷!」算給了坐兒錢,與出聘才同上了酒樓,小酌敘談。仲雨見聘才似乎興緻不佳,不像從前光景,因問道:「聽見老弟進了華公府,那裡局面寬大,且華公子是愛交接的,近來光景自然大有起色了。」聘才道:“仁兄不問,弟亦不便說起。始而富三爺講起華公子有孟嘗之名,門下食客數百人。弟進去了,門客卻不少,都是些勢利透頂人,不是擠那個,就是殺這個。
弟進去一月有餘,華公子只是冷冷的,若長如此光景,弟倒錯了主意了。”仲雨道:「你見過華公子幾次?」聘才道:「見倒見過幾次,不過隨便寒暄幾句,就走開了。他的舊人本多,新進去的自然擠不上去。」仲雨默然良久,嘆口氣道:“如今世界,自己要講骨氣,只好閉門家裡坐。你要富貴場中走動,重新要操演言談手腳,亦是不容易的。上等人有兩個,我們是學不來,一個是前賢陳眉公,一個就是做那《十種曲》的李笠翁。這兩個人學問是數一數二的,命運不佳,不能做個顯宦與國家辦些大事,故做起高人隱士來,遂把平生之學問,奔走勢利之門。又靠着幾筆書畫,幾首詩文,哄得王侯動色,朝市奔趨,那些大老官還要奉承他。若得罪了,到處就可以殺他,自然有拿得穩的本領,你道可怕不可怕?這上等的如今是沒有了。
且說第二等人,也就一時選不出來,有十樣要訣。”聘才道:「那十樣呢?」仲雨道:「一團和氣,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聲音律,六品官銜,七言詩句,八面張羅,九流通透,十分應酬。」聘才搖搖頭道:「要這許多?」仲雨道:「底下每句還要加個不字呢!一團和氣要不變,二等才情要不露,三斤酒量要不醉,四季衣服要不當,五聲音律要不錯,六品官銜要不做,七言詩句要不荒,八面張羅要不斷,九流通透要不短,十分應酬要不俗。」聘才道:“這等說,做人就難了。
兄弟是一字都沒有的,如何學的全?”仲雨道:「那倒也不在乎此,只要有幾件也就可以應酬了。且各人有各人的時運,不過自己總要有點本事,才教人看得起。」聘才道:「還有那三等呢?」仲雨道:「那三等的也有七字訣:第一是童。」聘才道:「怎麼講?」仲雨笑道:「要考過童生的,自然就唸過書,略會斯文些,比那市井的人就強多了。第二是半通,會足恭,巴結內東,奴才拜弟兄,拉門面靠祖宗,鑽頭覓縫打抽風。這就是三等人了。」聘才道:「不要小看這三等人,只怕如今都是些三等呢。」仲雨道:「可不是!依我看來,倒也不是印板的,就有全了十樣本領,也有弄不出好處來;連那七個字沒有的,也會尋出機會來。總之,各人的緣法。從來說’時來風送滕王閣,運退雷轟薦福碑。」我知道這華公子是極好相與的,現有多少人從他府裡走動,弄出多少好處來。我教你個法兒,要他與你相好很不難。這人我也認得,從前他也託過我事情。
我知道他府裡有個林珊枝,是他的親隨。”說到此便豎起大拇指來道:「是個這一分兒的,言聽計從,寸步不離,你先要打通這個關節,這關通了就容易了。還有那個八齡班,也是不離左右的,小孩子們有甚識見,給點小便宜就得了。慢慢兒一言半語吹進他耳朵裡去,今日聽見說魏師爺好,明日又聽見說魏師爺好,就打動他的心了。這教做放綫雀兒,幾十丈綫放了出去終究收得回來,只不要可惜小本錢。」聘才點點頭道:「承教,隨教!」仲雨又道:“譬如你同華公子交接過了,你看他是什麼脾氣,喜的是什麼樣,惡的是什麼樣,自然是順他意見。
順到九分,總要留一分在後,不好輕易拿出來。譬如馭那劣馬,若要駕馭他,拗他的性子是斷斷不能的,你跟着他跑,跑得足了,他也乏起來,便一勒就轉;譬如一件事,他能想到九分,你要想到十分,這一分便是勒轉劣馬的本事,這就叫收劣馬。
還有那種人各樣不好的,他也不與人往來,坐在房裡妻妾自奉,一人安享,也要打探他心上有一樣兩樣喜歡的,就把這樣去迎合他,獻點小忠小信,沒有一件事求他,他自然就放心了,說某人到有點真心,不是賺他。他上了賺,就憑我怎麼樣了,這叫做釣金蟬。至于為人雖要和氣,也不可一味的膿包,于那些沒相干,不中用的人如閻簡安、王卿雲等輩,倒不要去睬他,渾去應酬他也無用。大門子裡,有那一種在裡頭一句話都不能講的,他卻會懵人。你自己要看得清:可應酬則應酬,不必應酬就不應酬;你應酬那不中用的人,被那要緊人就看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