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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聲聒碎,花影橫披,不覺有些疲倦,因憶古人「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二語體物之工。復想起陸索蘭那日待我的光景,又尋出素蘭寫的扇子,細細的看了一回,因又想道:「我也要送他些東西才好。遂檢出古硯一方,好香墨兩匣,徐松陵墨蘭冊頁十二方,團扇一柄,即將前日所作送春二律,用小楷寫好,始而欲遣人送去。繼因長晝悶人,遂起了訪友的興緻,尋芳的念頭。到上房稟過萱親,說訪劉、顏諸人,隨了小廝,登輿遍訪諸人,一無所遇,大為掃興。只得獨自來至素蘭寓所,恰值素蘭從戲園中回來,迎接進內,未免也有幾句寒溫。子玉即將所送之物,面贈素蘭,素蘭謝了,細玩一番。又見字畫端楷,重複謝了又謝。即同子玉到臥室外一間書室內,是素蘭書畫之所,頗為幽雅,因問子玉道:“今日為何獨自一人出來?可曾到過對門?見你心上人麼?」子玉笑道:「今日走了好幾處,沒有見着一個。我本為你而來,對門也未去,不知玉依在家不在家?」素蘭嘆口氣不言語,子玉心疑,便問道:「香畹因何不快?」素蘭道:“我自己倒沒有什麼不快,我想起你心上人,你們背地裡這本糊塗帳,將來怎麼算得清楚,白教沒相干的眼淚,淌了許多,到底亦不曉得為什麼。問他,他又不說,猜抹也猜抹不出來。其實你們又不天天見面,何以就害得人到這個模樣呢,連他的師傅也不懂的,說他近來有些痰氣,無緣無故就酸酸楚楚,待人更不瞅不睬。從前見人不過冷淡些,卻沒有心事。自從你們怡園同席之後,他就不大招呼人,對我們講話,總喜歡說梅花,就搭不上這句話,也硬搭上來。說喜得是怡園梅崦,又要蕭靜宜畫了四幅各色的梅花,這也罷了。
忽又問起度香南邊定織來的綢緞,可有那折枝梅沒有,雜花的有沒有?難為度香竟找出幾匹來,如今現做了袍子、襖兒穿上了。你說這個心思奇不奇,不是為你是為誰?”子玉聽了便覺一陣心酸,止不住流下淚來,要說話。喉間若有物噎住說不出,只獃獃的看著素蘭。素蘭又道:“到底你們是怎樣的交情?我是你的功臣,為你也費了些神。因我有些像你,所以常來對我講些懵懂話兒。我說你這片心,不知人家知道不知道?
又不知人家待你,也有這種情分沒有?他倒說得好,這是我自己的心腸,管人家知道不知道,又管人家待我怎麼樣,橫豎我自己一人明白就是了。庾香先生,你心裡到底怎佯。
你不妨對我說說。你當面不好意思的對他講,我替你代說,自然你也有一番思念他的心腸,何妨說給我聽聽。”子玉只是不語,素蘭料着是不肯說的,「我們同到他家去瞧瞧罷?」子玉略一躊躇道:「去也使得。」於是素蘭即同子玉走出門來,不多幾步,即到了秋水堂門口,見有五六輛車歇着。素蘭道:「這光景是裡頭有客,只怕不便進去,不如回去,先着人進去看看何如?」子玉心上略有一分不自在,不曉裡面所請是何客,玉儂陪與不陪?又想起他家裡請客,斷無不陪之禮。毫無主意,只聽憑素蘭進退。
素蘭回到自己家門口,喚人往琴言處打聽,不多一刻,來說琴言臥病在床,請客是他師傅長慶請分子,是部裡幾位經承先生,還是吃的早飯,不多一回就散的。素蘭道:「再請到裡面坐著等罷。」子玉聽見心中略定,只得重進裡面。無精打采的坐下。素蘭只管笑嘻嘻的問長問短,又問你到底待那玉儂何如?子玉被問不過,只得說道:「玉儂之事,其說甚長。」就把魏聘才途中所見情景,至今年會館中見他一出《驚夢》,真是絶世無雙,情文互至,尚未悉其性情抱負。及到怡園為假琴官所戲,我說出思慕琴言,原為其守身如玉,落落難合,不料其自棄如此。那時玉儂在屏後聽了嗚咽欲絶,及同席時又彼此都講不出什麼來,倒像是前生相契,今生重逢,兩人心事你知我見,無用口說的光景。彼亦不期然而然,我亦無所為而為。
總覺心頭眼前,不能一刻棄置。你不說,我尚不知他背後如此牽掛。我為他,我是曉得他底蘊;他為我,難道他又曉得我什麼?且我有何感動他處,使他如此?倒不如不見面罷,省得見面時更多感觸。子玉說到此處,更神色慘淡,似有悲泣之意。
素蘭亦覺淒楚,便淌下淚來,半晌勸道:“你們兩人前生竟有些瓜葛,不然何至于此?以君才貌而論,是人人憐愛的。但似玉儂之冰雪心腸,獨為你纏綿宛轉。
以度香之百般體貼,亦算溫柔鄉中一個知己。我看玉儂待他,不如待君十分之二,難得度香更加愛惜,說道:『人各有緣,此中系天定,非人情能強。』且庾香屬意玉儂一人,毫不移動,此真是多情種子,非玉儂不足為庾香賞識,非庾香不足為玉儂眷戀。《國風》好色而不淫,其庾香、玉儂之謂乎!”
子玉聽了,感激度香萬分,且愛素蘭之聰慧,不枉《曲台花譜》中定作探花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