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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花廳,前面是一帶雕闌,兩邊五色玻璃窗,中間掛一個絳色夾紗盤銀綫的帘子。書僮把紗簾吊起在一個點翠銀蝴蝶鬚子上。進得廳來,地下鋪着鴨綠絨毯,上頭是用香楠木板做成船室,刻滿了細巧花草。懸着一個匾額,是王鐸寫的「苔花岑雨聯情之館」的墨跡四圍珠纓靈蓋,燈綵無數。中間平門上刻着文徵明的草書,一張大炕都是古錦斑斕的鋪墊。炕幾上供一個寶鼎,濃香芬馥。兩邊牆上糊着白花綾,一邊是掛着王右丞八幅青緣的山水,一邊是兩個博古廚,上頭盡放些楠木匣子,想是古書。所有桌凳杌椅儘是紫檀雕花,五彩花錦鋪墊。
正是個錦天綉地,令人目炫神亂。富三與聘才就坐在椅子上,等有兩盞茶時候,忽見一個書僮出來說:「公于今日不爽快,請三爺與師爺到東花園和各位師爺們見見,就請魏師爺在東花園與張師爺、顧師爺在一塊兒住罷。」富三又說:「替我請安。」
聘才也站起身道:「替我亦說到。」小廝答應了「是」。窗外那個書僮就請富、魏二位到東花園去,仍由舊路出了月亮門。
那東花園卻在前面東首,聘才跟着富三,重新向外彎彎轉轉,盡走的迴廊,處處多有人伺候。華府規矩:每一重門,有一個總管,有事出進都要登號簿的。聘才走了半天,心中也記不清過了多少庭院。及走到穿堂後身,東首有一條夾巷,覺有半里路長。又進了一重門,才見一個花園。這花園卻也不小,有亭有台,有山有水,花木成林,又是一樣景緻。這引路小廝交代了園中的人,就不進去了。那邊又有人來接引。進了斑竹花籬,是一所廳,兩進共有十間,還有些廂房。此中是張笑梅、顧月卿畫畫之處。顧、張二位出來相見,知道聘才是富三爺新薦來的,便陪着聚談。聘才見那張笑梅,倒也生得俊俏,是杭州人,年紀二十上下,是畫工筆人物的,就是吹竹彈絲也還來得。顧月卿是蘇州人,比笑梅略長兩歲,亦頗俊秀,是畫山水花草的。那邊還有個書啟先生叫王卿雲,是老公爺的舊友,有五十餘歲了。閻簡安是辦筆墨雜務,他二人又在一個院落,當下都請來見了。閻簡安道:「不料前日一見,今日就進我們府中來,有這等奇事。」聘才道:「小弟多蒙華公子謬愛,招之門下。無奈鉛刀襪線,一無所能,諸事全仗老先生們教訓。」
閻、王二老便道:「好說,好說,東人慕名請來的,自然是個名下無虛的了,我們都要請教。」聘才連聲說:「不敢。」富三爺道:「這魏老大是我的把弟,且系南城外梅大人的世侄,極有本事,最夠朋友的。此刻新來府中,一切都不在行,先生們自然要攜帶攜帶,都是一家人,倒不要生分才好。我明日見了我們舅太爺,還要面托的。」又對聘才道:「咱們到裡頭屋子,瞧瞧住那一間?」又同聘才到了裡頭一進,也是五間,東邊兩間張笑梅做房,聘才就在西邊兩間下榻,中間空了一間為會客之地。富三即叫將行李搬進,叫小廝們鋪設好了。
正要走時,只見一人進來,說道:「公子送了一桌酒席,就請三爺和各位師爺陪着魏師爺喝鐘酒,公子說不要見怪,實在坐不下,不能來陪,又給三爺道乏。」富三爺站起來道了謝。
又道:「時候也不早了,剛是吃飯時候了。」大家就在中間屋子裡圓桌上吃起來,無拘無束,甚為暢快。聘才見這席菜,只是上不完,大碗、中碗、大碟、小碟通計有四十多樣。眾人直飲到二更,富三方辭了眾人出去。他的家人提燈伺候,聘才送到園門,富三又嘮嘮叨叨囑咐一番。聘才尚要送出,富三道:「不要送了,回來你認不得進園子倒累墜,咱們歇天再見罷。」
於是不顧而去。聘才進內又與張、顧二人談了好一回,又探問了好些府中光景方歇。
次日,張、顧二人,又引聘才去見了各項的朋友,連府中總管的爺們,以及帳房、司閽、司廚、管馬號、掌庫房,並各處門口掛號簿的人,凡有頭腦的,都一一見了。正是侯門如海,聘才初進來是一樣摸不着的,反覺拘束得很,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惟有小心謹慎,恭維眾人而已。看官記明:從此魏聘才進了華公府了,慢慢的就生出多少事來。此是後話,且按下不題。
卻說子玉因聘才去了,心中也着實思念了幾天。此時是四月中旬,因有個閏五月,所以節氣較遲,尚見芍藥盛開,庭外又有丁香、海棠等,紅香粉膩,素麵冰心,獨自玩賞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