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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魏聘才其人在不粗不細之間,西流東列,風雅叢中,究非知已;繁華門下,盡可幫閒。目下與李元茂同住梅宅,一無所事,唯有出外閒游。而元茂又另是一種獃頭獃腦的脾氣,與之長處,實屬可厭。聘才思量道:“我進京來本欲圖些名利,今在京數月,一事無成。且梅老伯又到江西去了,要兩三年才回,王老伯終是大模大樣,絶無一點關切心腸。長安雖好,非久戀之鄉,不如自己弄得一居停主人,或可附翼攀鱗,弄些好處出來,亦未可定。
我想富三爺交遊最闊,求他覓一機會,不甚為難。”主意定了,就坐車進城,來到金牌樓富宅,先着小使到門上一問。
聘才聽說三爺不在家,在對門貴大老爺處打牌,小使出來,聘才道:「貴大爺我去年卻拜過他,未曾見着,今日正好拜他。」
即到對門來,傳進片子,聽得裡面叫:「請!」開了兩扇中門,聘才進去,卻是小小一個院落,只見貴大爺從正廳上出來,迎上前,與聘才拉了手,讓聘才進屋內炕上坐。聘才道:「兄弟來過幾次,總值大爺出門,偏偏遇不着。」貴大爺道:「兄弟差使忙,輕易不出城,倒常想同富三哥出城找吾兄逛一天,不是他沒有空,就是我有事,再停兩天就好了。」又講了些閒話,聘才留心屋內卻也收拾乾淨,一併是三間,東邊隔去了一間做書房。院子內東邊是粉牆,西邊一個月亮門,內有一扇屏風擋着,想必是內室了。只見炕上掛一幅藍地白字的迴文詩句,一幅冷金箋對子,是戶部總理寫的。兩旁是八張方椅,東邊擺一書桌,一盆小小盆景,一面是幾張方杌。聘才正要開口,貴大爺道:「富三哥在此打牌,就在那屋子裡,咱們那邊坐罷。」
就讓聘才進去。走到書房門口,有一小廝揭起了一個香色面簾,聘才跨將進去,只見富三將牌望桌上一放,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伸腰,見了聘才便站起來,笑嘻嘻的道:「久不見了,好呵?」聘才拉個手,見屋裡尚有兩人,一人面南,一人面北,那面南的即起身照應,那面北的便似照應不照應的,略把身子鬆一鬆,就坐了,仍看著手中的牌。聘才看那上首一位的相貌,一臉酒肉氣,兩撇黃須,一雙蛇眼,衣帽雖新,不合官樣,約有四十四五歲。下首一位,已有五十餘歲,是個近視眼,帶了眼鏡,身上也是一身新衣。聘才便問道:「這兩位沒有請教貴姓。」那上首的即答道:「姓楊,我是這裡的街坊。」又問那位年老的,老年的慢慢的答道:「我姓閻。」貴大爺道:「這位閻簡安先生,是華府中的師爺。那一位是精於地理的,又是富三哥的干兄弟,就在東衚衕那大宅子裡,號梅窗,行八。」
說罷,小廝移了一張凳子,就放在富三上首,大家坐了。富三道:「你好呵!你在城外天天的樂,你也不來瞧瞧哥哥。你知道哥哥惦記你,你就不惦記我。我找你兩三回,你躲着不出來,你天天兒瞧戲,好樂阿!」聘才笑道:「那裡的話。那一天不想著三爺。因我老伯到江西去了,一切家事是托兄弟照應的,所以事情多一點兒。」那姓楊的便問聘才道:「足下在梅大人宅裡?」聘才道:「是。」因問道:「認得梅宅麼?」那人道:「怎麼不認得?他們塋地的樹,還是我種的呢。」貴大爺道:「這楊老八的風水是高明的,我們內城多半是請他瞧的。」
聘才便又拉攏起來,只有那個閻簡安是冷冰冰的,只與富、貴兩人講話。富三爺道:「歇了罷,這牌打得悶人,就是我輸了,算帳罷。」閻簡安便道:「怎麼就歇?方纔打了兩轉。」梅窗道:「算了,不用來了。」於是,大家起身散坐,點籌馬,是閻、富兩人輸了。聘才道:「倒是我吵散了。」富三一手捶着腰道:「我本來不喜歡這個,輸了錢還惹悶。」閻簡安道:「可不是。」楊梅窗笑道:「誰叫你們打得這麼燦頭?將牌都亂髮的,不輸你輸誰?」閻簡安笑道:「你好,我瞧見你幾時又贏過錢?不過會訛人就是了,只好在我與富三哥面前混滂,在貴大哥跟前就不能了。」大家說笑了一陣,貴大爺即命小廝拿出酒餚來,是四五樣葷素菜,一壺黃酒,賓主五人小酌了一回。
席中聘才對那閻簡安問起華府的光景,那老閻就覺得有些高興,便道:「敝東公子,是人間少有的。府裡的闊大;是說不盡的。」
聘才又問同事幾位?簡安道:「在府裡住的有十幾位,在老爺子任上的有十幾位,其餘來來去去走動的,不計其數。我是老爺子三十年的交情,同着出過兵,與那些個朋友是兩樣的光景,哥兒待我是父輩的禮數。其餘就難講了。」原來這個閻簡安,是個半生半熟的老篾片,卻與華公有舊,嫌其心窄嘴臭,脾氣古怪,所以叫他在府裡住着。華公子是更不對的。楊梅窗是個土篾片,但知勢利,毫無所能。又是個裡八府的人,怯頭怯腦。因與富三爺是干兄弟,又拉攏了些半生半熟的闊老,仗着看風水為名,胡吹亂講的一味貪財,或與地主勾通,或與花兒匠工頭連手,賺下人的錢,也捐了個從九候選,至于堪輿之學,實在不懂。是日談次,倒與聘才合了式,便要與聘才換帖,聘才是樂得拉攏的,便十分應酬。只有那位老閻是勢利透頂的人,如何看得起聘才,聘才也深厭其人。五人歡敘了一回,各要散了,楊老八並約聘才另日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