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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到中間地下,有一隻套褲,一隻襪子,皮帳夾內帳底條子撒了一地。潘其觀也不理會,隨他們拾起來。有兩人送上兩大盆熱水潘、張兩人淨淨臉。此時都已醒了酒。潘其觀覺得褲擋冰冷,用手一模,卻全是濕的,穿不住,脫了,問打雜的借了一條單褲,一雙鞋穿上。張仲雨對著潘其觀道:「奇怪!」潘其觀道:「怪奇!」二人前前後後的一想,便拍手大笑了一會。
此時已經天明,太陽也出來了。潘其觀便問蕙芳藏在那裡,原來蕙芳交代了一番說話,方纔出門。打雜的道:“昨夜你們兩位老爺睡了,不料華公子住在城外,打發人來把蕙芳叫去。
這位老爺誰敢違拗他,只怕今日帶進了城,要住好幾天才回來。”
張仲雨道:「這倒難怪他,華公子是惹不得的。」潘其觀無可奈何,只可惜了二百弔錢,倒買張仲雨吐了他一臉,打了他一個嘴巴,只好慢慢的日後商量,再作道理,同了張仲雨鬱鬱而去。
這邊蕙芳與春航早上起來,洗洗臉,吃了點心。蕙芳見壁上掛了張琴。
即問春航道:「你會彈琴麼?」春航道:「略知一二。」
蕙芳道:「何不彈一曲聽聽?」未知春航彈與不彈,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古誦七言琴聲復奏字搜四子酒令新翻
話說蕙芳要春航撫琴,春航道:「少坐一坐。」便目不轉睛的看著蕙芳,蕙芳笑道:「難道你還認不仔細,只管發獃作什麼?」春航笑道:「我看卿旁研側媚,變態百出,如花光露氣,晚日迎風,眼光捉不住,倒越看越不能仔細。」蕙芳啐了一口,立起來把春航的鈕子解開,替他脫下衣裳。春航道:「待我自己來,你那裡慣,不要勞動了。」蕙芳即將衣包解開,取出一件小毛衣裳與他穿了,恰還合身。又叫他換了新靴新帽。
蕙芳笑嘻嘻的拿了鏡子,倚着春航一照,映出兩個玉人。春航看鏡中的蕙芳,正如蓮花解語,秋水無塵,便略略點一點頭,迴轉臉來,卻好碰着蕙芳的臉,蕙芳把臉一側,起了半邊紅暈。
春航便覺心上一蕩,禁不得一陣異香,直透入鼻孔與心孔裡來。
此心已不能自主,忽急急的轉念道:他是我患難中知已,豈可稍涉邪念,便斂了斂神。蕙芳一笑走開了。春航換了新衣,依然丰姿奕奕,神彩飛揚,與從前一樣。
蕙芳坐了,在書案上翻了一翻書,翻着一本詩稿,半真半行的字,有數十頁,面上題着《燕台旅稿》。蕙芳隨手一揭,見是一首七言古詩,題是《惱公》詩,便低低的唸起來道:簾鈎戛玉聲玲瓏,櫻桃花映銀絲櫳。
綠雲欹側燕釵墮,年年錦字春機紅。
蕙芳道:「好詩!這派詩是學溫、李的三十六體,纖之極。」春航道:「偶一為之,亦只能貌似耳。」蕙芳又唸下去道:遠山寸碧雙眉翠,鮫綃半染胭脂淚。
玳瑁梁間燕子飛,鴛鴦瓦上狸奴睡。
蕙芳道:”好工致,韻亦轉得脆,狸奴句勝似燕子.再搭上鴛鴦瓦,更新。”再念道:飄煙抱月一尺腰,星眸欲妒春雲嬌。
蕙芳叫一聲「好」又道:「『近行前來百媚生,兀得不引了人魂靈,臨去秋波』,猶未足喻其妙也。」春航道:「光景倒像你。」蕙芳道:「我也配?」又唸下去是:玉螭細細盤條脫,金雀雙雙飛步遙多情郎似桐花風,日近雲鬟身不動。
軟愛香羅霧觳輕,嬌嫌錦帳銀鉤重。
蕙芳道:「好濃艷工穩。我見猶憐,你是為誰而作?既『日近雲鬟身不動』了,又何必天天上戲園呢?」春航便走過來,輕輕的靠在蕙芳椅背上道:“此人難道算不得戲園中人?
從前思近芳澤而不能,如今倒也如願而償了。”蕙芳道:「是誰?是我們班裡的麼?」春航點頭說「是」。蕙芳道:「等我想一想像誰?上二句纖腰抱月,星眸妒雲,非袁瑤卿不足當此二語。下兩句軟愛羅輕,嬌嫌帳重,非金瘦香卻也不稱。是他二人麼?」春航搖搖頭。蕙芳道:「然則是誰呢?」春航道:「還有一人能兼二人之妙,你倒猜不着他。」蕙芳道:「我真猜不着,你老實說了罷。」春航笑道:「我老實說,是個寓言空空的,如果有人像他,就算那人罷了。」蕙芳也不追求,又念道:畫欄珠箔懸蜻蜒,碧桃一樹開娉婷。
朝朝花下許郎看,只格一扇玻璃屏。
蕙芳便掩卷想了一想道:「好美人,花容月貌。好才子,繡口錦心。懸蜻蜒三字說什麼的,想有典故。」春航道:「李義山詩『曉簾串斷蜻蜒翼,羅屏但有空青色。』」蕙芳道:「這首我見過偶然忘了,看你底下怎樣轉接呢。」又念道:郎采桃花比儂面,桃花易見依難見。
妾貌常如月二分,郎心莫學文三變。
蕙芳道:「須得如此一開,底下便生出一番話來。文三變,可是說你變了心麼?」春航道:「是用《藝文序》上:『唐文章無慮三變』的一句。」蕙芳看著春航道:「這麼想來,你也算不得有良心的人。」春航道:「何出此言?」蕙芳道:「他的貌呢也不能常如月二分,你的心自必至文三變了。」春航笑道:「論詩那可以如此認真?便是十成死句了。」蕙芳一笑,又念道:羅幃寂寞真珠房,麝臍龍髓憐餘香。
錦鱗三十六難寄,碧簫吹斷雲天長。
蕙芳點頭嘆道:「人生世上,離合悲歡,是一定有的。」
又唸下去道:
綠綉笙囊掛東壁,無花無言春寂寂。
怨女思彈桑婦箏,宮人愁倚楊紀笛。
蕙芳道:“好巧對。這桑婦箏、楊妃笛實在借對得工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