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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聞便到樓下,商量請客的話。王氏道:「女客已各回家,唯有你外母住下。如今且暫請吃個小面兒,到滿月再請吃湯餅大面。」紹聞道:「憑娘酌度。」王氏道:「我想當下且請送喜盒的客,我心中還想請幾位未送盒的女眷,都是我心中丟不下的。趁這喜事,會合會合。但家中不比前幾年豐厚,還要費個周章,你看怎的料理?」紹聞道:「過了明日再酌度。那盛大哥借咱一百二十兩,明日我去看他,要到手裡,任娘說請誰,我齊請來與娘會合。」王氏道:「很好。」一夕晚景不表。
到了次日,紹聞攜德喜上盛宅來。適逢盛希僑、滿相公具在門首看卸箱,一簇兒梨園都在。盛希僑見譚紹聞,一手扯住,只說:「恭喜,恭喜,又得了侄子。」早已走在廳上。紹聞方欲作揖,說:「遠路風塵,更謝多貺。」盛希僑道:「咱就不用作揖。也不用說我的話。你只說那一日做滿月,我送戲。」
紹聞道:「你不知我近日麼,做不起滿月。」盛希僑笑道:「你就不用說那話阻我的高興。昨日寶劍回來,說賢弟恭喜,我已算計就了,我欠你一百二十兩,今日先與你二十兩,拿回去,且濟手乏。你做滿月我再送過一百兩,把咱兩個的賬拉倒。你不做滿月,我就不欠你的了,算助我買箱,也一切拉倒。」盛希僑此話已將紹聞挾住,口中略有應允之意。盛希僑便一片聲叫人請滿相公來。滿相公上的廳階,口中「恭喜!恭喜!」說:「先忙着哩,沒得作揖。」到了紹聞面前作揖坐下。”弄璋大喜,改日造府晉賀。”紹聞道:「偶爾添丁,何敢勞尊駕枉臨。」
盛希僑道:「咬文嚼字肉麻死人,快說正經話罷。我如今叫譚賢弟做滿月,就唱這新戲。也不用那綾條子,紙對子,綢幛子,爽快送上一架圍屏。到明日紮彩檯子,院裡簽棚,張燈掛彩,都是你老滿的事。」滿相公道:「自然該效勞,我別哩會做啥哩。」盛希僑道:「如今先叫你寫報單,撫台、按台、布政、按察照壁後四張,五門五張,你就寫下十來張,使人貼去。」
紹聞道:「戲便領下,屏卻不敢領。生一個小孩子,如何大聲張起來。」盛希僑道:「你也不用作難,不化你的什麼。我有七八架屏,舍二弟分了四架,我還有四架。除玳瑁雕漆屏我不送你,別的你揀上一架,留下畫,撕了舊文,張上新文。那日送去,體面不體面?」紹聞道:「即令做滿月唱戲,這屏我萬不敢領。你且說屏文上寫上啥哩?豈不叫人傳笑。」滿相公道:「這有何難,就做成老太太壽屏。」紹聞道:「家母生辰,去小孩滿月,還差小半年,如何此日講慶壽的話?」滿相公道:「老太太年近七旬,不拘那一天,都是老人家的好日子,何必定然是生日才慶壽呢。如今慶在壽誕之前,央人作文,把生孫的事帶上一筆,雙喜同賀,豈不是你光前裕後的事業?」盛希僑哈哈大笑道:「老滿,我服了你真正說話到家。你遭遭都像這個有才料,就是好白鯗,我還肯吆喝你麼?」滿相公笑道:「罷麼,你乎日吆喝過我不曾?休在譚相公面前壯虛光。」
盛希僑道:「閒話少說。你去東院叫那兩個旦腳來,管保譚賢弟一看,就把事定了。他也再不想玉花兒、九娃兒。」滿相公道:「閒着寶劍做啥哩?」盛希僑道:「他兩個下車時,你那兩隻眼還顧的什麼。如今差你去叫,休要撇清。」
少焉,滿相公領兩個旦腳上廳來。盛希僑道:「與譚爺叩頭。」這兩個新旦腳,看譚紹聞不像現在富商貴官氣象,把腰略彎一彎,說:「磕頭罷。」紹聞看兩個時,果然白雪團兒臉,泛出桃花瓣兒顏色,真乃吹彈得破。這滿月演戲之事,早已首肯了八九分,說:「好標緻樣兒。」盛希僑道:「你還沒聽他唱哩,這嗓眼兒真真天生的一笴簫。賢弟唱了罷。」紹聞略為沉吟,說:「唱就唱。」公子向滿相公道:「何如?」
旦腳道:「且再遲幾天。俺身上害乏困,略歇幾日再去伺候。」盛希僑道:「傻孩子,誰叫你就唱哩。你看前日在舅老爺席上,陳老爺一連點了三出,那席上老爺們,都惱那個陳老爺不知心疼你。你兩個唱了一出,爽利就硬不出來,陳老爺也自覺的沒才料哩。我再對你說:如今你新來了,我還沒吩咐廚下,你兩個愛吃什麼,只管對寶劍說,休因為臉兒生受了屈。你兩個歇去罷。」二旦款款去訖。
紹聞道:「你既極力慫恿,我齊認下。但我今手中無錢,巧媳婦難做沒米粥,該怎的擺佈?今日一總商量明白,將來好照着章程辦理。」盛希僑道:「啥是章程,銀子就是章程。『火大蒸的豬頭爛,錢多買的公事辦』。老滿,咱賬房有多少銀子?」
滿相公道:「前日二少爺補過糧銀三十兩,再沒別項。」盛希僑道:「賢弟你且拿去鋪排,這餘下九十兩,我再一次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