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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雙慶、德喜軒上灑掃,揩抹桌椅。傍午時,來的是隆泰號孟嵩齡,吉昌號鄧吉士、景卿雲,當鋪宋紹祁,綢緞店丁丹叢,海味鋪陸肅瞻,煤炭廠郭懷玉等。此中也有欠揭債的,也有欠借債的,也有欠貨債的,也有請來陪光的。一齊都到了碧草軒。譚紹聞謝了前日光弔,眾客謝了目下叨擾,為禮坐下。孟嵩齡道:「今日譚爺有召,叫小弟輩卻了不恭,領擾自愧。」譚紹聞道:「杯酒閒談,聊以敘闊。」鄧吉士道:「當年老太爺在日,就是這樣多情。總之,咱們住在府上馬腳下,竟是常常的托庇洪福。」閒話間,泰和號大債主王經千到了。讓座寒溫已畢,譚紹聞便講還債的話。王經千道:「些須何足掛齒。」譚紹聞道:「一千五百兩行息銀子,也就不為些須,怕日久還不到時,日累月多,便未免積重難擎。」王經千道:「譚爺若不講起,小弟也不好啟齒。委實敝財東前日有一封字兒,要兩千兩行李,往北直順德府插一份生意。小弟也盤算到府上這宗銀子,只是一向好相交,不便啟齒,叫譚爺笑我情簿,說這幾兩銀子,值得上門問一聲?」紹聞道:「王二爺好說。弟為這一宗銀子,時常籌畫奉還。昨日棄了一宗薄產,得了千把賣價,今日通請列位,索性兒楚結一番。」當鋪宋紹祁道:「少爺今日,只管把王二爺這宗息銀清楚。俺們都是少爺房戶,遲速惟命。」煤炭廠郭懷玉道:「少爺說還債,也是一番好事,爽利把賬目算的一算結了局。一來少爺心淨,二來也不枉少爺今日賜飯。若是礙情阻面,久後累的多了,倒叫少爺吃虧哩。少爺不欠我分毫,我還欠房租八兩,所以我便宜說話。今日爺們來赴席,斷不料有還債的話,賬目必不曾帶來,何妨各着盛價回鋪取去?」綢緞店丁丹叢,海味鋪陸肅瞻俱道:「你說的是什麼話,少爺既要清楚時,只改日算明數目送過條子來,除了房租,下欠若干,叫少爺隨心酌奪。不完時,再算房租。若像你說的,豈不是顯咱生意人單單只曉得銀錢中用?咱們只把王二爺這宗息銀,替算一算,楚結為妙。」景卿雲笑道:「丁爺陸爺所見極高,就是如此罷。」因向王經千道:「王二爺賬底,想不曾帶來。就差貴價到寶號裡,問夥計們,把譚爺這宗賬抄的來,或把原約捎來。爽快還完時抽了這張揭票,也是快事。」王經千道:「原約我就帶著哩。」孟嵩齡道:「一發更妙。」王經千在腰間紙袋內,掏出來一張揭約,王中早把算盤放在桌上。鄧吉士伸指撥算,算完時說道:「原銀一千五百兩,累年陸續找過息銀九百兩。本銀不動,目下連本帶息,共該二千九百五十兩。王二爺,且說錯也不錯?」王經千道:「一絲兒也不錯的,來時敝夥計也是這樣算的。」孟嵩齡道:「少爺命取行李來,當面把天平過了。王二爺這宗賬是得過息的,今日既是一剪鉸齊,王二爺想是還有個盛情。」王經千道:「既是爺台們說,難說我該怎的?我讓十兩。」郭懷玉道:「非是俺的主人家,俺們便這樣向他,十兩未免太少。」王經千道:「叫譚爺說,幾番找息銀,成色、秤頭並沒有足的。敝夥計不依,譚爺曾說過,完賬時並不求讓。這是譚爺親口吩咐過的。總是叫弟回店去時,見的夥計們才好。這十兩也就不算少。雖說見了八九百利息,究實時候也太長了,且零零星星,委實誤了敝店裡幾宗大事情。弟受了夥計們埋怨,弟也是說不出來的,只為譚爺一向交好,也暗地裡吃了許多苦。既然眾爺台說,今日一把兒完結,只求譚爺把行李請出來,看後大家再商量。」
原來膏粱子弟欠債,是從來不上心的。俗雲日月如箭,只到了行息揭票上,這箭還比不得這個快法,轉瞬便隔了年頭。
今譚紹聞得了三千地價,實指望還了王經千,餘剩的並把眾房客的揭借,以及貨物賒價,俱各一齊楚結。王中不識字,也不知少主人欠債究有多少,比不得老主人在日,閻相公賬房,是一清二白的。今日忽聽鄧吉士算明唱出數目,方曉得所售吳自知地價,僅僅只可完王經千一宗。主僕俱各悵然。
紹聞出的碧草軒,叫聲王中,王中跟將出來。到了樓院,紹聞道:「我只說三千銀子,完得各宗賬目還有餘剩,誰知泰和號一宗,除舊日找過息,今日尚有將及三千之數。這卻怎麼處?」王中道:「我所以說賣產還債,就是這個意思。這利息債銀,轉眼就是幾倍。如今不如把這一大宗銀子索性兒全還了,王相公或讓或不讓,俱是小事,只求一筆勾消。餘下借欠、貨賬,畢竟有房租可以抵消,日後再作區處。這是一定主意。」
紹聞道:“不然。今是通請眾客,原說還債,若叫泰和號一包兒提去,當下臉面不中看。不如各人都叫有些,日後再作區處。
也不是什麼難事。”王中道:「欠了人家債,休說臉面不好看的話。惟有結了大宗,是正經道理。」紹聞道:「你如今同雙慶、德喜,先拿一千五百兩到軒上,把本銀完訖,本到利止,豈不是好?剩下一千五百兩,看光景酌奪。」王中道:「一定該完了一宗大債。」紹聞道:「不然。」早叫雙慶德喜跟定到樓下,紹聞將銀封數了一半,包在氈包內,令拿到軒上。又吩咐鄧祥去賬房,取了舊日閻相公用的天平架兒,也送到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