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頁
話分兩頭。再說梁尚賓自聞魯公子問成死罪,心下到寬了八分。一日聽得門前喧嚷,在壁縫張看時,只見一個賣布的客人頭上帶一頂新孝頭巾,身穿舊白佈道袍,口內打江西鄉談,說是南昌府人,在此販布買賣;聞得家中老子身故,星夜要趕回,存下幾百匹布,不曾發脫,急切要投個主兒,情願讓些價錢。眾人中有要買一匹的,有要兩匹三匹的,客人都不肯,道:「恁地零星賣時,再幾時還不得動身。那個財主家一總脫去,便多讓他些也罷:」梁尚賓聽了多時,便走出門來問道:「你那客人存下多少布?值多少本錢?」客人道:「有四百餘匹,本錢二百兩。」梁尚賓道:「一時間那得個主兒?須是肯折些,方有人貪你。」客人道:「便折十來兩,也說不得。只要快當,輕鬆了身子好走路。」梁尚賓看了布樣,又到布船上去翻覆細看,口裡只誇:「好布,好布!」客人道:「你又不做個要買的,只管翻亂了我的布包,擔閣人的生意。」梁尚賓道:「怎見得我不像個買的?」客人道:「你要買時,借銀子來看。」梁尚賓道:「你若肯加二折,我將八十兩銀子,替你出脫了一半。」客人道:「你也是獃話!做經紀的,那裡折得起加二?況且只用一半,這一半我又去投誰?一般樣擔閣了。我說不像要買的!」又冷笑道:「這北門外許多人家,就沒個財主,四百匹布便買不起!罷,罷,搖到東門尋主兒去。」梁尚賓聽說,心中不忿;又見價錢相因,有些出息,放他不下,便道:「你這客人好欺負人!我偏要都買了你的,看如何?」客人道:「你真個都買我的?我便讓你二十兩。」梁尚賓定要折四十兩,客人不肯。眾人道:「客人,你要緊脫貨;這位梁大官,又是貪便宜的。依我們說,從中酌處,一百七十兩,成了交易罷。」客人初時也不肯,被眾人勸不過,道:「罷!這十兩銀子,奉承列位面上。快些把銀子兌過,我還要連夜趕路。」梁尚賓道:「銀子湊不來許多,有幾件首飾,可用得着麼?」客人道:「首飾也就是銀子,只要公道作價!」梁尚賓邀客入坐,將銀子和兩對銀鐘,共兌準了一百兩;又金首飾盡數搬來,眾人公同估價,勾了七十兩之數,與客收訖,交割了布匹。梁尚賓看這場交易盡有便宜,歡喜無限。正是:
貪痴無底蛇吞象,禍福難明螳捕蟬。
原來這販布的客人正是陳御史裝的。他託病關門,密密分付中軍官聶千戶安排下這些布匹,先僱下小船,在石城縣伺候。他悄地帶個門子私行到此,聶千戶就扮做小郎跟隨,門子只做看船的小廝,並無人識破,這是做官的妙用。
卻說陳御史下了小船,取出見成寫就的憲牌填上樑尚賓名字,就着聶千戶密拿。又寫書一封,請顧僉事到府中相會。比及御史回到察院,說病好開門,梁尚賓已解到了,顧僉事也來了。御史忙教擺酒後堂,留顧僉事小飯。坐間,顧僉事又提起魯學曾一事。御史笑道:「今日奉屈老年伯到此,正為這場公案,要剖個明白。」便教門子開了護書匣,取出銀鐘二對及許多首飾,送與顧僉事看。顧僉事認得是家中之物,大驚問道:「那裡來的?」御史道:「令愛小姐致死之由,只在這幾件東西上。老年伯請寬坐,容小侄出堂,問這起數與老年伯看,釋此不決之疑。」御史分付開門,仍喚魯學曾一起複審。御史且教帶在一邊,喚梁尚賓當面。御史喝道:「梁尚賓,你在顧僉事家幹得好事!」梁尚賓聽得這句,好似青天裡聞了個霹靂,正要硬着嘴分辨。只見御史教門子把銀鐘、首飾與他認臓,問道:「這些東西那裡來的?」梁尚賓抬頭一望,那御史正是賣市的客人,嚇得頓口無言,只叫:「小人該死。」御史道:「我也不動夾棍,你只將實情寫供狀來。」梁尚賓料賴不過,只得招稱了。你說招詞怎麼寫來?有詞名《鎖南枝》二隻為證:寫供狀,梁尚賓。只因表弟魯學曾,岳母念他貧,約他助行聘。為借衣服知此情,不合使欺心,緩他行。乘昏黑,假學曾,園公引入內室內,見了孟夫人,把金銀厚相贈。因留宿,有了奸騙情。三日後學曾來,將小姐送一命。
御史取了招詞,喚園公老歐上來:「你仔細認一認,那夜間園上假裝魯公子的,可是這個人?」老歐睜開兩眼看了,道:「爺爺,正是他。」御史喝教皂隷把梁尚賓重責八十;將魯學曾枷杻打開,就套在梁尚賓身上。合依強姦論斬,發本縣監候處決。布四百匹追出,仍給鋪戶取價還庫。其銀兩、首飾給與老歐領回。金釵、金鈿斷還魯學曾。俱釋放寧家。魯學曾拜謝活命之恩。正是:
奸如明鏡照,恩喜覆盆開;
生死俱無憾,神明御史台。
卻說顧僉事在後堂,聽了這番審錄,驚駭不已。候御史退堂,再三稱謝道:「若非老公祖神明燭照,小女之冤幾無所伸矣。但不知銀兩、首飾,老公祖何由取到?」御史附耳道:「小侄如此如此。」顧僉事道:「妙哉!只是一件,梁尚賓妻子必知其情,寒家首飾定然還有幾件在彼。再望老公祖一併逮回。」御史道:「容易。」便行文書,仰石城縣提梁尚賓妻嚴審,仍追餘臓回報。顧僉事別了御史自回。卻說石城縣知縣見了察院文書,監中取出梁尚賓問道:「你妻子姓甚?這一事曾否知情?」梁尚賓正懷恨老婆,答應道:「妻田氏,因貪財物,其實同謀的。」知縣當時僉稟差人提田氏到官。